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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欲雨[2/2页]

浮沉止 季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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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他只是惦记着那点虚名,还不算烂得彻底。如今这个官场世道,像个染缸一样,既然进了大染坊,就别想着看见白衣郎,同出身寒门,我若不想着拉他一把,便再无人可以帮他了,对于许多贫寒读书人而言,这功名官位确实重如千钧,割舍不下,那是他们一生的执念,也是用这辈子为后世子孙谋求的进身之阶……”
      顿了一息,南怀玉又开口道:
      “之德,等这事情结束,你修书一封交徽州知州事王北辰,让他到徽州就任之后,以摄署之名辟署僚佐,除了请徽州一些隐居名士担任幕僚之外,让他也修一封书,请这个林怀远去做个助教,日后若有建树,再行擢拔。”
      范之德有些疑虑:
      “助教?这可是不入品的小官,这个林怀远如此重视功名,重视他那身上的官袍,他会去吗?”
      “勃州水深,此事过后,白石县这个小地方又在风口浪尖之上,老是暗地里差人看着也不是个办法,难保他的家人不被针对,他若能权衡清楚利弊得失,自然会抓住这根稻草,若是他看不清,我也爱莫能助了……”
      范之德点了点头,片刻又开口道:
      “大人,你来见这个林怀远,一开始就是想着要试探郑正吧。”
      南怀玉越发觉得寒风凄冷了,裹紧了大氅,答道:
      “这样看来,郑都头的确不知道常平仓的事情,用人不疑,他毕竟在白石县许多年,约束衙役,安抚县内百姓情绪还都得靠他,就是心太大了些,不过我倒是越发喜欢起这小子了,行侠仗义,古道热肠,颇具几分任侠之气,就是修为差了些。”
      “修为低了可以练嘛,再怎么没有天赋,只要少时开过玄脉,有仙人引导走上正路,靠着资源堆砌也能入个三品,可做人这事儿吧,”
      说话间,又是两只青鸟,不是刚到,就守在不远处的高树上,脆鸣两声之后盘旋落在范之德肩上,范之德摸着青白色的鸟羽,熟练地取下信筒,都是竹制小筒,既没有朝廷通用的鸾鸟纹饰,也没刻上其他类似尚书省鹏鸟纹的公纹,就没再拆开,直接将两卷信筒递给南怀玉,打发了青鸟飞去,犹豫了良久还是开口道:
      “大人,宏武卫不似阎罗、凤翔这样的皇家卫率,平日里有固定的队伍和编制,一百人的宏武卫应当也会由卫率都头统领,如此大事,老君侯那边不会怠慢,差遣过来的人选自然得力,我留下一道书信把白石县的事情交给他办,然后……然后之德陪大人走一趟谈瀛洲府吧……我,我还是担心……”
      三两句话间,南怀玉已经将一封书信看完,将微卷的信纸捋平了递给范之德,笑问道:
      “你担心我出什么差错,你觉得那封‘阅后即焚的书信有点问题?”
      范之德可笑不出来,只接过那信,也没着眼去看,摆着张苦瓜脸,苦涩说道:
      “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如今咱们是微服探访,不像巡查陇地时,领了皇命大摇大摆的带着钦差卫率,大人这么独自一人地进去,无异于独闯龙潭!若大人真把这个南宫伦逼急了,事后……事后南宫伦只需借口推脱,说是未曾查明身份,只担下失察的罪名,再靠着南宫家这尊大佛估计也能逃过死罪,日后东山再起都不是难事,再说……再说按这位林大人的描述,那附着仙力的手段,平常玄修精深的一品玄士,玄气离体最多也不过两日,这南宫伦身边恐怕还有一位仙人。”
      南怀玉答道:
      “白石县的事情你也知道,干系重大,这事情交给别人我都不放心,只有之德你亲自去办我才觉得稳妥。谭自若从前在武安侯帐下听命多年,十几年前泽更水血战时就悍不畏死,以命搏命斩杀了蛊雕部一名伪仙,为我大栾立下赫赫战功,自己也因此深受重伤,如今虽然境界跌落,落下暗疾,难列进仙榜名录,可毕竟有斩杀仙人的旧例,死生里磨砺的血气仍在,护住我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这信便是谭将军亲自写的,如今谈瀛洲府也关闭了府城大门,谭将军与我约定了地点,明日会在城外小道迎我,五千豹韬卫不得枢密院令不得私入府城,不过谭将军会亲自陪我走一趟,有仙人守着,五千豹韬卫守在城外,也算是个威慑了,南宫伦此人贪生怕死,不敢乱来的。”
      他嘴上解释着,手里也没闲下来,打开另外一封信筒,取出一卷略小些的白信看了起来。
      “谭将军我倒是放心,可……可是还有供奉堂的仙人……”
      范之德话没说完,就见南怀玉目光闪烁,在那卷信纸上左右悦动着,脸色有些凝重,泛着淡淡的铁青色,隐隐露着些怒气,看来这封信中的消息颇是不好。
      范之德心里奇怪,不知又是哪里出了什么噩耗,开口问道:
      “大人,怎么了?”
      南怀玉将那信收好,带着怒意说道:
      “冯原大人的信,京中出事了,他们猜到我来勃州,反应倒是快!呵,也是,陇地耳目找不见我,京城那头又不见回去,除了勃州我南怀玉还能去哪儿呢,想逼我回去,就拿这些莫须有的冤情来当做要挟?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真当我南怀玉是人尽可欺的懦夫?”
      范之德心中焦急,忙问道:
      “大人,到底怎么了?”
      “昨日下午,有三五个学子结伴击了京兆尹衙门的登闻鼓,而咱们这位领京兆府尹衔的齐王殿下‘巧极了就在衙门,这几名学子状告礼部侍郎,会试主考许深,副主考韩敬业和礼部遴选的二十名考官在春试中徇私舞弊,收受贿赂,透漏考题,今晨衙门在封弥官处取得了真卷,有数十份誊录过的草卷和真卷除了字迹有些微差别,排列上一模一样,这已经可以视为徇私舞弊的证据了。冯原大人信中说,春闱本来明日就要发榜,本来已经定下的杏榜也被人偷偷泄露了出去,陛下已经下旨,已经定下进士及第的名录和名次全部作废,彻查此事,待此事水落石出之后再行绝断,今晨韩敬业受不了酷刑,已经在大理寺狱中招供了,除了承认受贿之外,却死死咬住许深不肯松口,说一切行为都是许深授意的,若此次我不回去……恐怕,恐怕……”
      范之德瞪着眼睛,有些不解:
      “许深?许大人,就燕王爷府上那位翠岩姑娘的夫君?许大人出身六江郡许氏主家,六姓九望之一,许氏自魏朝以来数代都做铜铁生意,还跟沙州断江门渊源颇深,他会缺钱?为了钱去徇私舞弊,这事儿说出来都没人会信!”
      南怀玉冷冷道:
      “所以才说莫须有!对于齐王他们而言,做没做过没根本不重要,能不能定罪才是关键!这就是他们以为能挟制住我的软肋!病急乱投医,才会出此狠辣伎俩,也侧面印证了勃州之事的紧要,不惜得得罪许家也要逼我回去,这勃州之事里面的弯弯道道恐怕不小。许深知贡举事,这事情本就太过惹眼,科举之事若有舞弊,既得罪寒门也得罪勋贵……,可无论勋贵还是寒门,大多数重视的都是自己的利益,勋贵暗地里寻求‘特权,寒门举着旗子喊‘公道,他们不会看推出来充罪的人是不是冤枉,哪怕他都把‘冤枉两字刺在脸上了,他们只关心有人领了罪后,他们能不能从中谋利,表面上与自己休戚相关的‘公道,还是不是能够维持!今年会试各地学子中具有文名之人多是出身寒门,会试杏榜能进士及第之人又百不足一,现如今杏榜又‘机缘巧合被人泄露了出来,没及第的勋贵子弟借着世族推波助澜,没登科的寒门学子摇旗呐喊,不相干的人冷眼旁观,冤死一个出身世家的礼部侍郎他们不会共情,齐王能不能保证科举公道才是关键,而许深,落在这个深渊里,便是逆着大势,墙倒众人推,我若不回去……许深恐怕,恐怕难逃免官……”
      范之德怒火中烧,可是也知道恼怒生气并无实效,迷茫纠结道:
      “大人,翠岩姑娘是燕王府旧人,能不能知会……”
      南怀玉抬手止住了范之德,厉声开口道:
      “不行!绝对不行!十余年前刺杀王爷的元凶还没找到,如今朝堂更加混乱,你想把平易也卷进来?如今他既无官职,也无修为傍身,此时让平易跳出来,无异于把他往火坑里推。此事不行,绝对不行,之德,你要修书给告冯原大人,告知那些不忿的官员,尤其是我门下弟子,一律不许介入此事,私自惊动王爷,尤其是王北辰!翠岩和玉减自幼长在一起,感情深厚,虽然玉减通晓事理,可就怕万一,让王北辰一定要安抚住翠岩,不能惊动王爷,此事急办,今日下午就写!”
      “那大人,许深大人那边……怎么办?咱们就这样看着他被那些小人任意拿捏吗?若是不管不顾,那许大人真是死路一条了!科举舞弊,一旦罪名坐实,这便是无可争辩的死罪!”
      南怀玉摇了摇头,第三次长长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潮水般的疲倦混着黑暗袭来,良久才缓缓睁眼,有些虚弱地说道:
      “之德,一面知会礼部侍郎冯原,让他和齐王以为的那些‘南党官员通个气,尽力拖延科场舞弊案的取证和定罪,联名给陛下上个要求三司会审的奏章,在我回京之前,这徇私舞弊的罪名绝对不能定下来!另一面交天穷书院和六江郡许家,让裳清尽量安抚住世家那边,大多世族游离在江湖跟庙堂之间,天穷书院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让他们不要向朝廷那边施加压力,最要紧地是让裳清看住栾平易!一定不能让他乱来!许家那边自然不必多说,还有,杏榜既然已经泄露,让本来拟定的及第学子联名搞个文章,出身世家门阀的要笼络他们背后的势力。”
      南怀玉扬了扬手,固执地指了指面前空无一人的道路,示意范之德一同往前走,面上依旧平淡到看不出丝毫表情,
      “闻道那边,我对不住他,我连累了他,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眼下咱们只能着眼在勃州事上,闻道指望着我,可勃州……勃州,勃州这些百姓也指望着粮食,事不宜迟,不能耽搁,我立马就动身去海府见南宫伦,之德,明日夜里就见分晓,这白石县的事情就全拜托你了!新法能不能顺利施行,这场熊熊烈火能不能烧起来,也全在你的手中!等宏武卫一到就将白石县周边封锁起来,届时白石县私发赈灾粮食,周边府县一定会有府军来查察,要把他们都拦在外边,人手可能不足,你也得想办法,绝不能让一个府军过来,此事一旦败露,我们的谋划布局,借力打力便成了竹篮打水,这场自下而上将燃的大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烧过来了。”
      “老君侯那边派来的宏武卫呢?可信吗?既然要借助他们抵抗勃州府军,甚至难免引发冲突,恐怕这白石县里出了什么事情都一清二楚,瞒不住的。”
      “放心吧,武安侯知道我准备做些什么,也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他多年领兵,若是带不出几百忠心耿耿的卫率,也不会稳坐钓鱼台这么多年,你也不必事必躬亲,一些细事琐事交给他们就行,总在细枝末节处着墨,耗费精力,难免会影响大局,只是……只是还有一个人……”
      范之德心领神会,点点头道:
      “我想着,此事就不用那郑正参与进来,等宏武卫一到,让郑正跟白石县这些衙役一同到北边去看管起来,等事情完毕之后再释放他们,这事情越少知道人越好……”
      南怀玉摆了摆手,斟酌道:
      “他不是蠢人,也不是个闲得住的人,准确的说,他是一个被情绪支配的人,做事不顾理性,今日他肯不惜舍去性命,违背勃州的大小官吏,是因为他凭着心里那股子热血侠气行事。可等事情了结之后,他也会在周边反复徘徊找个遗留的蛛丝马迹,因为人的情绪里,除了率性侠义,还有一种可怕的情绪,叫做好奇,对于这类人,当他接近不能透漏的真相的时候,要么让他永远闭嘴,要么……就告诉他一个看着合理的解释,宏武卫运过来的东西,你领着他一块去看,变法之事和我的身份你不必泄露,也不必跟他谎称此事领过诏命,你可借口说是不如此行事,勃州赈灾粮便发不下来。”
      范之德抿了抿嘴,点头道:
      “明白了,大人。”
      “情绪这种东西,脆弱至极,没曾见识过战争,看见那些东西,难保这位郑都头会不会‘回心转意,被害怕恐惧压垮,把心底那些侠肝义胆统统抛诸脑后,之德,若有此类迹象,你也知道该怎么做,一切以勃州受灾百姓和变法大局为重!”
      “我知道,大人放心吧,我知道的。”
      南怀玉长长吸了口气,交代间消瘦的身影已经走过湿润的街道,雨只刚落了些花针,原本打理得干净的砖缝里便倏忽长出新草,草色青葱,近看却无,如在初春。
      “既然如此,之德,我便去谈瀛洲府了。”
      范之德“嗯”了一声,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可也知道眼下何事重要,开口道:
      “大人此去海府,一切小心,之德后日处理完白石县之事便往海府赶,大人……保重!”
      南怀玉释然般笑了笑,年少时的离别总是轻悄,年纪大了,这滋味倒截然不同,哪怕是一两日的别离都显得镇重,不过对于此刻的南怀玉来说,素日里愁苦的别离填满思绪,此刻心里倒是好受一些,他心里装了太多凄苦的事情了,装上离愁反倒轻松不少。
      “大人,别忘了给燕王爷买版画。”
      “放心吧,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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