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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开仓[2/2页]

浮沉止 季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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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自来熟一般拿起面前没吃完的瓷碗晃荡了两下,笑道:
      “炖豇豆,嗯,不错,看着色儿就觉得咸香软糯,若用的是肥肉榨油炖着,再搭上一小块油渣,肯定还要鲜上几分,做火腿味!可惜是菜油,还有这鸡蛋,不嫩不老,火候适宜,虽说这鸡蛋也不便宜,寻常百姓家不常见,不过按林大人堂堂一个县令,俸禄虽称不上优渥,但还有一笔远胜朝廷俸禄几倍多的养廉银,就这么两个小菜,一盆稀粥,林大人当真是安贫乐道,两袖清风呢!”
      这一脸苦涩的中年人捋了捋胡须,倒也没显得如何慌乱,又夹了碗里一块鸡蛋吃下,吸了两口粥,开口道:
      “大人,不用这么弯弯绕绕,城外边数万灾民没吃的,让我林怀远关上门来山珍海味大快朵颐,我好歹也读过数十年圣贤书,学的是儒家君子,做不出如此无耻之尤的事情来!自关上这县衙大门来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大人也不用顾左右而言他,来我白石县查察何事只管直说,要拿便拿,我自己的事情我只管交代,别的事情也恕怀远一无所知。”
      南怀玉饶有兴致地抬了抬眼皮子,扭头和范之德对视了一眼,苦笑着看了看身后有些茫然无措的都头郑正,这位白石县令林怀远一口一个“大人”,八成是想岔了,觉得自己能说动郑都头打开县衙大门,应该是亮了“上官”的身份,上官巡查,自然是急事大事!岂有不开门的道理?
      “那依着林大人的意思,你看看我们两人来查些什么好?”
      林怀远放了筷子,认了命般叹了口气,开口道:
      “灾情紧急,大人是朝廷派来巡查勃州灾情的吧……”
      南怀玉不置可否,笑了一声,冷冷开口道:
      “之德,你同林大人说说吧。”
      范之德上前走了一步,也不急不慢地开口:
      “林怀远,勃州浩海府人,大凤三十七年进学做了秀才,四十六年乡试乙榜第九中了举人,运气倒挺好,赶上太宗朝最后一年‘举人递补做了勃州衢赢府盘昌县县丞,武定三年按资历考功擢升为青阳县县令,亲力亲为,公断讼狱,治下严明,颇具清名和百姓爱戴,多次考评政绩俱在勃州各县前列,只可惜出身寒门,不得门路,又只是举人,无进士功名,所以困死在‘六品以上地方官吏四年一易,县官可酌情留任数年的规矩里,流转在勃州诸县里始终不得升迁。”
      林怀远心里不太快活,见身后那邋遢汉子念起自己的资序,以为这到了临了还要尖酸挖苦挖苦自己,那股儒生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不耐烦道:
      “都是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这东西去架阁库一查都知道,大人念这些无用的案牍做什么?大人双手虎口处有对称的细细长条老茧,握笔无名指处生胼胝,额头附近的头发皮肤上细看有浅浅一圈压印,走的虽随性,可隐约透着官步的影子,大人是做什么的我很清楚,位高权重,查这些东西轻而易举,没必要扯大旗子呼呼啦作响!”
      南怀玉轻笑了一声,没言语,心里暗暗称奇,这林怀远倒还真有两把刷子,虎口处对称的细长老茧是每日上朝手持象牙笏板留下的,额头的压印自然是经年累月头戴沉重的朝冠留下的痕迹,如今陛下病重,可早朝议事的旧例没有中断,太宗以勤俭仁义四字治理天下,定下了后世之君不可中断早朝的规矩,以免玩物丧志,怠废朝政,而持笏板日日上朝议事的常参官再不济也得是个五品京官,这“公断讼狱”对于林怀远的四字评价倒是不假。
      范之德全没理会林怀远的抱怨,音调陡然高了几分,语速却依旧不紧不慢:
      “武定六年腊月受时任衢赢府知府王犀凭胁迫,无中生有,上报齐代城墙垮塌,与王侵占勃州拨白石县城墙修缮之款,前后三笔共计九万两千余两白银,事后分得八千两白银,武定九年与勃州节度书记刘鼎浩,衢赢府防御使赵其道私吞白石县团练民兵款项共一万三千两,分得五百两白银,武定十年三月……”
      “够了……”
      林怀远脸色上透着些慌乱,脖颈涨得通红,他本抱着若被捉拿问罪,把自己这些贪墨罪责隐去上官部分,其余如数交代清楚,自己这夫人跟孩子也不会受多大牵连,全没想到自己这边还没交代,那头却“如数家珍”了起来。
      “唉,你们……你们要拿便拿吧,我林怀远不会多言辩解……”
      南怀玉见林怀远那泛着苦相的面容上凝出猪肝似的紫色,也知道自己这攻心之术对于林怀远颇有成效,笑了笑,故作正经开口道:
      “之德,这桩桩件件的几千两,几百两的白银,听上去都明晃晃的吓人!说话可要有证据,别凭空污了林大人清白啊,你看看林大人案桌上摆着的这些小菜,明明是箪食瓢饮,不改其乐,廉洁奉公的清官好官,又是饱读圣贤书之人,行思欲效古之先贤,不可随意毁谤君子!”
      范之德不假思索,直言道:
      “回禀大人,桩桩件件具有实证和供词,林怀远大人自武定六年受裹挟贪腐以来,近十年内贪墨朝廷款项六十余次,细枝末节不算,但绝计不会低于八万两白银……”
      “哦?八万两白银?”
      范之德又道:
      “大人,按本朝律令,贪墨民脂过二百两的贪官污吏,便要缉拿下狱,交付大理寺审议问罪。”
      南怀玉“哦”了一声,半眯着眼睛看着面前明显有些颤颤巍巍的林怀远,笑道:
      “?G,之德,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二百两?我贪污受贿,违背国法就为了区区二百两?按此律缉拿,那恐怕大理寺那牢狱小了,怕装不下如此多的‘大人!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何况勃州这等富庶场子,一年赋税仅次于江南黄白汇集之地,如今吏治,贪腐成风,林大人十年只贪区区八万两白银,这不是板上钉钉的清官好官吗?林大人被迫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也是审时度势的无奈之举,更何况林大人检举勃州贪官有功,功过相抵,我看大理寺那边可以大事化小。”
      林怀远喃喃在嘴里念了两遍“检举”二字,陡然明白间想到些什么,也明白过来眼前这位大人心里是什么盘算,身体有些颤抖,忙跪倒下来,磕了两个头,嘴里乞求道:
      “大人,卑职有罪!怀远有罪!可卑职之罪,罪在自身,大人!怀远贪墨银两从没曾动用过,一分钱也没花在过卑职夫人和孩子身上!大人,若是说是卑职检举勃州众位大人,无异于把我的妻儿往火堆上推啊!”
      林怀远知世故,也知道自己许多贪腐款项不过是拿了个封口费,数十万朝廷款项说贪就贪,说扣就扣,若无顶峰授意,恐怕这几位上官也不敢如此作为,知府上头还有州里头的大官,搞不好牵扯出勃州首官南宫伦,后边还带出南国公家族,打碎骨头连着筋,后面能牵扯出来多少举足亲重的大人物都不可知,且不说面前两个巡查官有没有胆气拨出萝卜带出泥,但只要有风声说事情是从自己这里泄露出去的,这当官别说是光宗耀祖了,林家香火断绝是必然的,祖祖辈辈坟山八成都要给人移了干净,他不怕死,可却怕死了亲眷受罪,先祖蒙羞。
      郑正自进了门一直躲在范之德后面,林怀远任白石县令多年,治理得也算井井有条,对待他们这些小吏平日里也是温和良善,从不苛责,听着林怀远一下一下地磕着头,心里也颇有些不是滋味,开口道:
      “林大人……林大人可能也是迫不得已……”
      南怀玉回眸过去斜盯着郑正看了一眼,冷峻的目光像寒冬腊月里刮着的风刀子,让郑正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良久才回首说道:
      “世人觉得读了圣贤书,考取了功名便能光宗耀祖,不用再像牲口一般活着,不用为生计忙碌,是得了清闲自在,可一入宦海,毕生浮沉,身不由己。没读懂圣贤道理的,只靠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人如鱼得水,乐得其所,可读懂圣贤道理的却不得已带上权贵们备好了的镣铐枷锁,一朝沦落,便永世不得翻身,任人摆布,可怜却又可恨!但仅凭‘身不由己这四个字便能全把自己摘个干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算百姓可欺,朝廷可欺,本心可欺否?苍天可欺否?”
      他低头看着林怀远,看着面前那几个破旧的瓷碗,长叹了口气,开口道:
      “罢了,林怀远,此次我来不是为了整顿吏治,方才你猜我们二人是来巡查勃州灾情,看来也知道何谓轻重缓急。眼下安抚灾民,平息灾情才是重中之重,我大栾如今内忧外患,还不是打苍蝇,肃清吏治的时候,不能乱上加乱,你林怀远多少也算个干吏,暂时我也没什么心情拿你问罪!不过,与上官勾结贪污朝廷公款事再大,也大不过人命关天,上官之命,有的命你奉了不过是违背了圣人之言,君子之道,逼不得已违背大栾法度,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查明详情之后你也罪不至死!可如今勃州府衙里给的命令意欲何为?林怀远,你心里一清二楚,呆在这里像个缩头乌龟,你以为,你躲在这里藏在这里,就能躲过内心里曲直绳墨的谴责?你以为,你躲在这里不发一言,秋后算账的时候你就不算同谋?若再听之任之,一味地遵从忍让,你林怀远就是千秋罪人!就是替权贵杀人行刑的刽子手!手上沾满北城门外勃州受灾百姓鲜血,你九泉之下如何见你林家历代先祖?”
      “我……我……”
      林怀远心神慌乱跪在地上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怔了半天才断续说道:
      “请……请大人示下,卑职到底该如何做?”
      南怀玉的回答斩钉截铁,只有急促的两个字:
      “开仓!”
      林怀远低头不知在犹豫着什么,似乎没曾下定决心,郑正却觉得奇怪,问道:
      “这位……大人,白石县官仓中存粮已经不多了,我看就是全部用上,也管不了城外百姓一天的口粮,赈灾粮……”
      “开的自然不是白石县的官仓,衢赢府本就是勃州储量之地,其余州府除了海府之外几乎都不设大储量的仓廪,几十万石粮草运抵勃州,若不存在衢赢府,难道放在街边等着腐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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