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平日里冷清的燕归堂里倒少有的热闹。
栾平易的话头冒个不停,言语跟落珠子似的,丁零当啷响个没完,不过倒是倾诉多些,常常王北辰一句话音未落,栾平易便立马又想到个趣事,话头转来转去,有些突兀却满是人情味。
王北辰有些应接不暇,若问史问儒,他十载寒窗苦读,自然是行家里手,便是问朝政方略,品评天下官吏,他也能抒发己见,畅所欲言,可栾平易说的话跟喝大了似的,话头一会儿缅怀往昔谈到从前事,一会儿又直往浮沉仙榜上,天下剑客里滑溜,他是寒门出身,跟南怀玉一样没启过文心,也没开过脉,事实上如今寒门士子多是这样“两不相沾”的境地,问仙无路,对于贫苦人家而言,开脉代价太大,哪怕倾家荡产也开不起玄脉,文心更是毫无作用,这玩意能帮着多犁两亩地?
有些开明人家能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修玄上,望子成龙,卖了田产,背上债务也要让自家孩子开脉修玄,只要能过了六品,在南边富庶地方寻个富庶州府当个镖师,要不就找个僻静场子偷做个劫道山匪,辛苦个几年这花掉的钱也能挣回来。可启文心呢?别说在各学院启文心的耗费更著,可启了文心却皓首穷经,终其一生不得悟道散仙者更是比比皆是,科举读书尚且艰难,书本纸墨就难以负担,更何况看着愈加虚无缥缈的文修仙道?
这不是穷人的命。
虽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圣人教诲,王北辰也尽力恭敬地附和着,哪怕是错了也要开口说两句让栾平易指正。他知道面前这位王爷心里苦涩,有苦难言,如今旧友不在,自己能多倾听些,分担些忧愁也是好的。
燕福佝偻着身子,笑眯眯地来饮了一杯茶,闻着隔壁院子里飘将过来的烟火气混着菜肴香味,听着王北辰跟燕王爷胡乱侃着大山,突然间有些感怀,趁两人交谈的空挡处,同栾平易感慨一声:
“若不是王妃问话,有时候王爷两三天都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今日王爷倒跟南相爷跟叶院主在时一样,话能说个没完……”
栾平易呵呵笑道:
“福叔,以德又不是外人,这许多年没见过以德跟小玉减,故人相见又是闺女还家,今日心里开心嘛,这人一高兴,就跟喝多了酒一般,话就多了。”
燕福一口饮完了茶水,取了个茶壶给王北辰跟燕王爷续上茶,笑眯眯地道:
“是,是这样的,老奴也高兴,王爷,状元公,老奴去伙房里头帮忙盯着,你们聊!你们聊!”
栾平易笑道:
“盯着菜还是看看小玉减?”
燕福笑了两声,腰弯得更深了,呵呵笑道:
“也看着菜,也看着玉减,从小看到大的,怎么也看不够,这人老了,就是喜欢念着些人,老奴……老奴如今都七十有六了,也在战场上受过大伤,没几个年头活了,这回小玉减跟状元公离京,老奴估摸着以后也见不到了,还是多看看,多看看好!”
栾平易紧抿了抿嘴唇,看着面前老人带着笑意谈到生死,收敛了笑意,点点头轻声道:
“福叔……去吧。”
“诶!王爷。”
栾平易看着那施施而行,步履缓慢的佝偻背影,笑了一声,同王北辰说道:
“福叔活得透彻,这人越老吧,心思就越平静,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也快年至半百,就觉得人这辈子的命就这样了,再没别什么别的波澜,做事也不再讲求个结果,尽力……,好像这人越临近死亡,越觉得虚无缥缈,好像自己是为了亲人,为了几个故人老友活着,自己那些雄心壮志,个人抱负什么的,突然间都没了意义,也不知道是开悟了还是被磨平了。”
王北辰不知该怎么答,只能静静地又喝了口刚续上的新茶,听见栾平易顿了一声,又问道:
“唉,我听说平常玉减不是常跟翠岩一块吗?怎么今日不一块回来?”
王北辰答道:
“这事情说来也怪,礼部尚书之位前些年一直是相爷暂代,三年前相爷辞了礼部尚书位置之后便一直空悬,齐王殿下和晋王殿下两位看不中礼部的差事,觉得没啥油水也没啥职权,也没想着花心思跟相爷去争,不过北辰倒是听说年前商议春闱开科的那次阁会上,素来没曾谋面的国师也插了两句嘴,齐王晋王估计也不想让这位国师入局,最后倒少见的跟相爷站到了一边,翠岩夫人家那位许深许大人擢拔做礼部侍郎,今年依然按旧例让许大人暂代尚书职权主考春闱,如今春闱发榜在即,颇为敏感,许大人那里事务繁杂,又是主考,脱不开身。”
栾平易思忖了片刻,才开口道:
“原来如此,不过听你的口气,玉减跟翠岩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你跟闻道似乎不太熟络。”
王北辰点点头,虽和许深不算熟悉,偶尔见了也只攀谈两句,但“闻道”是许深的表字还是知道,燕王视玉减翠岩做亲生,那这位许大人跟燕王熟悉也在情理之中,如实同栾平易说道:
“王爷,北辰在仙武院供职,两院之事本就敏感,兵部尚书赵瞬赵大人虽跟齐王亲近,可兵部实际职权大多被枢密院拿去。如今战事频起,仙武院跟枢密院执掌军权,有战时调遣十六卫和供奉堂仙人的权利,更是紧要之地,相爷跟齐王殿下,太子爷跟国师都搅在里面不跟有丝毫放松,我跟许深大人虽然都被齐王归为南相党人,可一来是差遣不同,两院和三省六部官员私交太深惹人猜疑,二来这身份出身上也有差别,许深大人毕竟出身六江郡许氏,中原数千年六姓九望之一,虽然如今只剩下青云郡叶家依旧列本朝四大家
第133章 默契[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