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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露兮露兮(十三)[1/2页]

浮沉止 季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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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佑黎,这书上写了什么?”
      栾安宁见南佑黎正翻动的那本厚厚书册,翻了几页便放了下来,有些好奇,何辞衡这伙贼人会把怎样重要文本藏在这等隐蔽机要的地方,若非何辞衡撕了符?,引出尸妖,恐怕他也想不到这倒转的“天地国亲师”牌子下还别有洞天。
      “方才被那老不羞……那老巫祝打进这里的时候,我就奇怪这案上怎么还规整放着书籍,像是族谱,字写得密密麻麻跟飞蚊一样,我眼下是没心思看了,安宁你自个儿看吧!”
      南佑黎将手中书册递给栾安宁,自顾自走到那血泥和“遗物”混杂的小山包前,拔下那把道剑,在手里细细端详起来。
      “清微真人门下弟子微依。”
      南佑黎从那一堆锈蚀的剑身上读出一行小字,有些唏嘘感慨,道家法剑不求吹毛断发的锋利,合趁道法才是关键,剑与法术神通相得益彰才能发挥道门实力,因此除了极尽攻伐的道家名剑,倒少用白玄铁和砺铁这样不锈不腐的铸剑金属做胚,这铁剑上斑驳锈蚀厚重,暗红色铁锈上落着星星点点的空洞,想来此剑主人也身死许久。
      思量间,他猛然想起那鬼魂助剑的执念魂魄里似乎就有叫微依的小道士,沉吟片刻,用衣袖轻轻擦了擦锈蚀,虽除将不去,待他人之剑讲究,也能表明另一位剑修的敬意,将剑身翻转过来,另一侧剑身上依旧刻着一行密麻小字,南佑黎埋下头细看,才一字一字将那行蚊蚁小字读了出来。
      “对手若得,甘拜下风,旁人若……若得,请告家师,勿使……记挂,微依拜谢。”
      栾安宁将书放在书案上,这书册沉重,将书册书本订做一块,用棉线订好,宣纸质地,皮质书衣,精雕细琢,装订之人显得十分重视。
      小燕奴凑了过来,刚好见栾安宁翻开这书,没有天头,也没有地脚,书心上甚至没画着界行,每一面都密密麻麻写着小字,却又显得不那么讲究。栾安宁没细看,又翻回封面,见书衣上没提着书名,有些奇怪,小心翻了扉页,又凝神细看那小字,只见上面写着:
      “冀州安昌府十四岁女,不知名姓,父安昌府乐师,母亡,能乐器,尤善吹埙,仙机单薄,未过大挑,武定七年六月初一殁。”
      “冀州安昌府十五岁女齐氏,父安昌府山南县书吏,识字能文,颇具才情,善属文,能诵诗三百,容貌不俗,可仙机细若游丝,未过大挑,武定七年六月初一殁。”
      这是开头一行小字的内容,年月长了,那墨子淡了许多,仔细看去,这上面字迹深浅不一,想来是陆续写成。笔墨间冷漠无情,三言两句便勾勒出一个活生生的人儿来,看来此书是死于此地的人员名录。
      栾安宁有些心烦,猛然合上,看着那也有些难以置信,猛地又翻了几页,可全都是令人心烦意乱的文字。
      “徽州陈玄府十六岁女程霖,祖三代制墨,仙机昌盛,性情温顺,面容清丽,颇具前齐仕女图气质,定为佳品,武定九年八月十九售卖,得价七百六十金。”
      “徽州陈玄府十四岁男刘姓,父为北疆军军头,死于栾楚战,其母改志,体细弱,貌姣好,发乌黑似猪鬃,受父荫开脉,未曾修行,玄力九品,武定九年八月二十三售卖,价七百九十金。”
      ……
      “冀州安昌府齐平,安昌府南县书吏,休妻弃官,寻女三年,武定十二年九月初九入庄,为绝后患,诱而杀之。”
      “寻道宗二品修士微溪,三品玄修士微依,清微真人门下弟子,武定十二年九月十三受‘送狗因家中无后之托以尸妖诱杀,得金六千。”
      ……
      茫茫书页,细密蝇头,每行宣纸上竖立的小字便是一条人命!他们有姓名,有父母,有故乡,或有三两句概括样貌,或一二字点出性格,都是人!活生生的人!却都只落了个“殁”,“死”,“得价几多金银”的结论?这小小的一行字便是他们短暂的一生,他们的归途。
      “可人命是有价的吗?”
      当然是有的,历朝历代何时不有?天子分封大夫,大夫代天牧民,但凡尊卑有序的时代,升斗小民向来都是达官贵人们眼里的牲畜,圈里的牛马,无非是世道好些,人命就贵,世道坏些,人命就贱。
      栾安宁翻来覆去将那书本乱翻一通,速度渐快,力道也愈来愈猛,那细密小字如同锁链一般,捆住他,缚住他,让心头有些沉重,直到一声“哧啦”的纸张撕裂声音响起,他才怔怔停下来微微颤动的手,长舒一口寒气,看着面前又蹙起眉头的小燕奴,摇了摇头,面容不听使唤,连苦笑都做不出来,意识已经隐隐有些不支,见南佑黎提了那道剑,见了自己这模样也担心地围过来:
      “我将近数过,一千……一千余页,一页十余行,一行一行!都是被这‘何相公拐到山上屠戮之人的记叙,从武定七年起的十一年里,光是死在这座山上的恐怕……恐怕不下万人……”
      南佑黎方才没曾细看,听了栾安宁说才明白这精装书册下面藏着的是怎样的罪恶,恶狠狠啐了口吐沫,走到那碎石旁拽住何辞衡的领子,直拖到这木案旁边,猛地砸到地面上。
      “何相公?相公个屁,这贼人也配被这么叫?起先这不让杀,那不让杀,罪恶昭彰,眼下又有了罪证,总能杀了吧!刚才那老不羞不也说了,要行祭祀,超度亡魂,刚好把这贼人带到庄里,召集百姓,一同寄托哀思,再一把火烧了他那贼窝,让大有哥他们都看看这副‘伪善的面容!着实令人作呕!”
      那何辞衡被砸得鼻梁倒歪,面目上满是鲜血,此刻也醒转过来,正听见南佑黎带着怒气的话,牙关里满是鲜血,银牙崩碎在地上,满脸间落着灰尘,半点无有从前那儒雅从容的模样,他猛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死?许多年前我为了活下去!为了再回来看看父亲母亲,为了吃到一口救命饭和富绅家的狗在地上争斗的时候,我何辞衡怕死!可现在,不过……不过是死罢了,要杀便杀了,人活一世,无非是图个痛快,人都要死的,痛快过了,当死便死!”
      栾安宁见那带血的眉目间透着狰狞狠辣,却蓦然看着那面目,想起何念新和吴子衿那两位“孤单”的老者,心中猜测这尸妖还是邪祟鬼物,没生灵智自然也没法操控,可却因为以葬在这山巅的何念新身体为基,用何念新头颅化成了这尸妖的那颗元妖首,因为那惦念何辞衡的眷眷亲情而不出手,才有了先前何辞衡用什么法门控制尸妖的假象,若真是如此,倒是令人唏嘘。
      他心中纠结起来,看着何辞衡一心求死的可憎面目,却深深闭上眼睛,倚着立足不稳的那木案晃荡起来,站立不稳,那股子“为你们报仇”的少年意气似被雨打风吹去。
      “少爷!少爷,没事吧?”
      栾安宁摇摇头,长出了一口气,这漫漫一夜对于小燕奴和南佑黎来说已经算是冗长缓慢,可对于他来说却长得漫无边际似的,做天地间的一个过客,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踯躅走着那一眼看不见终点的漫漫前路。
      “没事,飘零,我没事的,你去看看明英姑娘,小师父……小师父昏迷未醒,你去看看,别……别再出什么波折,我没事…”
      一切都结束了,他没觉得迷茫,正相反,他清明得很,清楚的知道这何念新夫妇的善行却在眼前这中年人身上结出了怎样的恶果,本该开花结果的善心善行,却开出了这尸横遍野,骸骨成山的人间地狱。可就是这股清明,让他觉得有些拧巴,有些不甘心。
      可何念新错了吗?他不过是想留下何家香火,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儿子不用背负着那血海深仇,看着那钟鸣鼎食的仇人家,终其一生都不会快乐。
      他倚着那木案半斜着身体,那右侧木案桌角残了一块,不时地落在地面上,发着捣舂似的声响,孱弱的身体也随着木案晃荡起来,良久才从牙缝里抿出几个字:
      “佑……佑黎,不能带他到庄子里去,不能带,也不能把他的罪行告诉大有哥他们……”
      南佑黎脸上满是错愕,又冲着何辞衡脸上猛然抬起一脚,将那还在笑着的扭曲面容踩在土里,无名火升腾而起,啐道:
      “安宁!你疯了?你着了什么道了?不把这贼人带到庄子里去,不把这书册给庄里百姓看,让他就这样还留个‘善人的名声?甚至死了还有记挂着他好的人给他供奉香火!被他害死的人却除了这书册上连名字都留不下来?就做这山上的孤魂野鬼?”
      栾安宁疲倦的眼睛微微抬起,看着南佑黎,那眼皮子如同日暮铁门似的,沉重地直往下落,挣扎着定神,开口道:
      “庄中……庄中百姓良善,都是因为这贼人那装出来的伪善模样,可……可即便是……即便是装出来的,庄中百姓向善的本心却不作假!”
      “那又怎样!那又怎样?公道呢?这些枉死之人的公道呢?坏人延绵祭奠,香火不绝,可……可这些无辜的人死了便死了?尸骨堆叠在这里,连个名姓,连个扫墓之人都不会有!不名一文,白骨腐烂成一摊泥土,却没人知道他们曾经遭过怎样的不公!不让这恶贼身败名裂,带着屈辱和唾沫去死,这世间还有公道吗?”
      南佑黎说得嘴唇发紫,愤怒惊愕之下连乌黑的眉毛都不自觉轻微跳动了,扯着那明净眸子里墨玉似的瞳,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面前不远处那像“方相氏”一般苍白的脸。
      栾安宁盯着那漆黑的眸子,嗫喏了两声,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咽了口唾沫,躲着那热烈坚定的眼神,轻声说道:
      “人活一世,执念消散之后便再无痕迹,人生没有轮回,这是上古‘天仙都给下的定论,人都只活一次,天仙亦然……斯人已逝,执念也将缓缓消散,成为这世上‘曾经存在过的一缕风,可若是将此事公布,这庄子里百姓心中的善意便失去了根基,虽说猜不到后果,但肯定……肯定有所影响,……既然已经死去,我们再做些什么也救不了他们的命,于事无补,只能让……让还活着的人好好活下去。”
      “我不懂你的什么道理,什么活人死人的,我就想问一句,既然如此,就不除恶了?”
      “可若惩恶不能扬善!那惩恶何用?”
      栾安宁似废了全部气力,那话像是从那喉咙深处嘶吼出来。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面临这种抉择,觉得善恶大别,惩恶便是扬善。可善心只是迷蒙灯火,一旦熄灭,照亮的天地便又立时昏暗下来,可恶意却是疠疫,便像自己儿时带的那把剔骨尖刀。和清庄百姓心中的良善在这个纷乱世道便更显弥足珍贵,这无数四散出去的微弱善心,如同萤火一般会给无数灰暗以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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