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方相不再胡乱想着叶裳青的谋划,人心隔肚皮,便是交过心的至交好友也难说明晰各自心中所想,何况叶裳青这样深沉甚至“狡黠”的人,临仙人里论复杂狡猾,他是名列前茅的。
抬着那盖着厚厚白漆的脸子,楚方相抬头望了望隐隐有淡蓝色光亮的天空,昨夜雨急风骤,好一场春寒带雨,又倏忽而去,积云依旧没曾散去,幕布上深深浅浅,像打着布头的褥子。算算时间,估摸着已经过了卯时了,低下头看着面前颤颤巍巍,战战兢兢却站立笔直的病桩子,还没长成,六尺来高,鞋子淌在泥淖里,粗麻衣服被脏污血泥染成花色,更显得瘦瘦小小,像极了个落满乌泱泱鸦鸟的草人,想到他明晓事理,却只可能面对那惨淡结局,成为眼前变局里被车轮碾过的砂砾,有似扑火飞蛾般的可怜。
可即便心中有所怜悯,若是让他押宝,饶是不拘泥世事规矩道理如他楚方相,也只会将注下在南佑黎身上,十二缘起佛果,说得好听是佛道第一奇药,夺造化,逆乾坤,可说得难听却只是一条没有希望的路,数千年来取得佛因者不在少数,可独独只有“空空和尚”得过佛果,其余人书里都语焉不详,死在那一环连着一环的劫难里,连名字都没留下。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小子,巫觋一脉礼乐祭祀之事,虽然如今成了定式,失了本心,但传承千年也是大楚朝堂法度尊荣的体现,这最后一块遮羞布老头子还是不揭为好,得尽早回去盯着别出什么岔子,到时候我大楚疆域发什么旱啊涝的,陛下又能找个由头给我扣个帽子,敲打我楚巫一脉。长话短说,老头子不看好你,也不看好你这不切实际的美梦,不过今日你捏碎脸子,老头子没帮忙也是实话,我楚方相一生怜惜羽翼,最重名声,这叶裳青凭本事收了老头子一个人情,又把人情给了你,这戏弄别人的事情老头子做不出来,也不想在‘一叶知秋那里落下口实,他要是信口开合,恐怕还是有点子用处的。”
他自玉蹀躞上取了个虎首模样的黄色脸子,做得精致,远远地便能瞧见那木雕上的黑白花纹,径直往栾安宁手中一丢,栾安宁踉踉跄跄接住那虎首脸子,听楚方相轻声道:
“这强梁巫符你拿着,若遇险事依旧可以捏碎,若能出手,老头子会帮你的忙!不过小子,用这巫符前你要记住三件事……”
“仙人但说!”
楚方相踱了两步,蹀躞上木脸子旁红线垂下的铃铛叮铃作响,却只似惊堂木一般,只响一两声提神,之后便有灵般安静下来,寂静里,老者的声音又徐徐落下:
“一是不遇上仙榜前三十的仙号仙人不帮,老头子虽然看不中那仙榜,可也不想落个以弱欺小的名头,碰上什么小鱼小虾的自己都对付不了,还出来闯荡什么,江湖上时时刻刻处处都在死人,凭什么你们不死?就因为你爹是北栾燕王?他爹是北栾丞相?呆在京城,凭你们这尊荣出身或许一世无虞,可既然要入江湖,那就做好丧命的打算,当年你爹栾平易便是最受宠的皇子,没有江湖势力,也差点给宁河四仙当猪狗宰了!遇上些不入流的阿猫阿狗都逃不得性命,那你们就活该死,老头子不会帮忙。”
栾安宁点点头,他也没想到叶裳青给的这木玩具一般的小物什能招来《浮沉仙录》第五的这尊大佛,当世仙人数千,这面具老者近十年前新纂的《浮沉仙录》名列第五,稳压了“一叶知秋”叶裳青一头。将军有剑,不斩苍蝇,若打杀个一品二品的贼人都要捏着脸子找他帮忙,那就别闯荡江湖了。仗着身后有父王的照料,又借助天穷书院这样江湖势力的庇佑,或许能在江湖上猛龙过江,无所顾忌,可这恐怕不是南佑黎想要的江湖,也不是他栾安宁的。
谁人心里都有座憧憬的江湖,可江湖江湖,得有风浪,无风无浪,一口水缸。
“晚辈记住了,不过仙人不是说过这佛果历劫不能出手坏因吗?遇上厉害仙人便能出手相助了么?”
楚方相微微点了点头,也不知怎么就能从那挂在脸前的“厚障壁”上透出些许赞赏之意,续道:
“倒是思虑周全,这便是另一层缘由,梁时‘空空和尚曾为佛果游历过我大楚,空空和尚所历的十二缘起之劫中有一劫与我巫觋一脉干涉颇深,楚巫一脉传承未曾断绝过,故秘传上也记载了当年故事,散仙虽说不是仙人,可也超脱了部分因果,越近天仙,这超脱出去天道因果的部分便越多,佛陀道理中的精华也是天道一部,十二缘起佛果凭佛教精义而生,自然也遵循佛家道理。老头替你灭了玄修或是什么不入流的仙人,是以不入因果坏了因,无中生有,便成自因,成自性,坏一切法,不再是你的正果,关系重大,可若超脱了因果的仙人入局,便是以无破无,干系不大,亦或者说,空是因,空是缘,空也是果,缘起性空,不坏因缘果,方能“自因空”,而于真空妙有,老头子和这入局仙人便是你所历十二缘起中的因果。”
栾安宁对佛道涉猎不深,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没“佛性”,也没“慧根”的俗人,从前也因为身体的缘故差点被游方僧人带走,静心侍佛,以祈寿命,若不是母亲舍不得,说“便是早夭也要死在为娘身旁”这样略显激烈的言语,恐怕现在自己也是个念着“阿弥陀佛”的小沙弥。
那些佛教经义只是看了记了便不再仔细琢磨,此刻听了楚方相有类“佛偈”的话语半懂不懂,只记住了“若是厉害仙人入局,让楚方相帮忙便可以”这一件事情,感慨了句面前这老人嘴上三寸不饶人,心里却良善和煦,总把善心善念藏在那“毒舌”后面,一如脸上那厚厚的“木白脸子”,倒是不类那些做了善事恨不得做成靠旗身后挂着,戏坛子上“老将军”似的“善人”,不过这楚方相话里的禅味极深,只是听着便觉得玄妙,既是自己要历佛果之劫,也是该找个时候把那些经文经书翻出来细细体会了。
楚方相见他低下头若有所思,也不留暇停顿,接着说道:
“二是遇上仙榜前十和北荒仙人的不帮!这事吧,老头子也实话说了,没什么好丢人的,第一第二两个老鬼打杀不过,那两个老东西要出山针对你几个小子,你们就乖乖找根绳子自己了断了吧,叶裳青拼了老命,拼了他那书院也保不住你们,第三那老牛鼻子家大业大,老头子哪怕打得过也不跟他玩命,你只要不把他那道一山烧了,他该都不会出手的,剩下的要不就是北栾西秦的朝堂柱石,难说是江湖人。你们北栾西秦爱搞党争,相互倾轧,老头子我也乐得看你们窝里斗,栾秦势强,我大楚势弱,只能远远看着不能下场,帮了你驳了他们,就替我大楚王朝站了队,自行其是倒也没啥,老头子也不怕事,可南楚仙人青黄不接,身份特殊,肩上挑着担子,这事儿老头子不能做,大楚屹立如今不倒,不干涉中原王朝争斗,中庸之道也是根本,楚栾一战已经破禁,现如今便更不敢再有所作为了。”
楚方相将叹息声混在话语间,轻微地只像托了声长音,栾安宁却听得真切,顿了片刻,楚方相抢了半声说道:
“剩下的就是濒湖子和叶裳青,他俩出手杀你们?……那狗咬狗也是好看得很,狗咬狗,一嘴毛!咦,想想就痛快,那时候你就速把脸子捏了,老头子一定来看戏!定比甘棠院年末的封箱大戏还要精彩得多!”
栾安宁咧咧嘴,也点点头,这仙人因为人情帮忙还给自己框定了范围,临仙人之下,仙榜前三十之前的仙人入局,这位“南楚仙人”才会帮忙,是率性而为,或是冥冥中算出自己命中还有此劫?栾安宁不得而知,上古巫觋一脉也擅卜筮,面前这位带脸子的老者更是有着“定筮予之”这样偏向卜算凶吉的仙号,他不由得往这上面细想。不过老仙人话糟理不糙,言语间倒是坦诚,毕竟身份特殊,卷入国家纷争,朝堂争斗,把自己摘得干净也不可能,不过还是那个本性,只郑重地说了两句便要耍泼起来,嘴里依旧饶不得人。
“多谢仙人坦诚相告,晚辈记住了……”
“第三嘛,便是老生常谈了,可说还是得说,免得到时候又
第118章 露兮露兮(十二)[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