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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露兮露兮(八)[1/2页]

浮沉止 季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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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念新有些失神,如沾染霜雪的胡子颤动,怔怔盯着周弘毅咽了口吐沫,世上纵有千般好,不及寒冬一句言,本不抱着被人理解的心思,做些无愧本心的事,却突然被周弘毅这般没头没脑的仗义执言给弄得鼻头一酸,险些老泪纵横,周弘毅半躺在地上,双手一刻没曾停歇地打着身下的门板,那如“鼓点声”似响在何念新内心深处,一下,一下,似是归人在轻叩门扉。
      “弘毅……手,手还没好利索呢,你当心手,别又断了!”
      周弘毅眼眸里蓄了大片泪光,借着火炬微弱的光,亮闪闪的晶莹,又失声吼道:
      “念新叔,您让我带着这白信再去……再去一次京城吧!之前没拿到证据,只能告县里府里那两个狗官,这白信也能……也能算是南宫家和那几个狗官勾结的证据了,我便是……便是把凤鸣石跪碎,登闻鼓伐破,念新叔,我也……也想要试试……,让我,让我再去试试吧!再去试试……,上回,上回我太蠢了……是我周弘毅太蠢了……”
      何念新见了周弘毅这副自责的样子,半蹲下来,苍老的身体明显承受不住这种负担,骨头筋肉间都如朽木门板般吱哑作响,平视着面前哭成泪人的赤心人,何念新轻轻捏了捏周弘毅有些消瘦的手臂,泪光闪烁地笑道:
      “弘毅,别纠结了,也别放在心上留个疙瘩,没用的,这白信一无南宫家署名,二无印信,三又是书上之言,抓不到什么把柄的……”
      他偏下头,似乎轻轻晃动下脑袋,叹了一声,声音轻微下来,半眯着眼睛,像是循循教导着自己的子侄辈:
      “这世道便是这样,法不责贵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公理?就是太祖这样神武的开国大帝不也没法真正治了南国公的罪?达官贵人们盘根错节,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这个年代,就更别想着动南宫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了!弘毅,我意已决,你不要再去那个伤心地了……,也不必再说了……,好好养伤,我和子衿的后事还要拜托你……”
      吴夫人轻轻走过来,给周弘毅递上了一杯新茶,两三片陈年叶子,小半杯不热茶水,同他和煦笑笑,似在宽慰。
      周弘毅盯着那舒展的两三片沉底叶子,茶水半凉,却仔细让人筛去了河沙,还算清澈,泪水不断滴落在茶杯里,镜面碎开,像一颗支离破碎的心。
      何念新站起身来,同众人轻慢声音,仔细交代道:
      “诸位既然来了,那便算有情分!念新在此谢过,此事我和夫人想过了,明日赴死,诸位无需再劝,也不必觉得心中有亏,后天老陈便能去县衙里求赈灾粮了。分发粮食的事情可以交给弘毅,他念过书,就是身体没好的利索,让他管粮,老陈,你和陈岁陈年两个小子多帮衬他,尽量照顾些家里有老人孩子的,不要让乡亲们有怨气……老刘家身上的四十两银子也能去清平府换些碎肉和鸡蛋,多带几个人一同去运多些回来,菜买些干菜,肉也尽量买些腌过的,时间能留的长些,乡亲们吃野菜树皮久了,也要补补身体,不要吝啬钱财……就是,就是还有一件事……,希望诸位无论如何帮我何念新这个忙……”
      哭声咽咽,在火炬杖下哀转久绝,何念新未曾给自己辩驳一句,却还在为众人着想,不少百姓出了方才那南宫家族带来的震动,又回忆起这位“善人”的好来。
      “陈岁!你个黑汉子,铁塔一样精壮,脸还这么丑!你哭得这么难看你哭什么哭!脏老子的眼睛!”
      周弘毅听着这灵堂一般的氛围,心中悲伤更甚,拍着身旁帮着抬门板的黑皮汉子,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由着性子撒泼道。
      “周大哥,你自己眼睛……眼睛都哭肿了,你……你还说俺……”
      从人群中走出一个老者,身形矮瘦,背脊佝偻几近与地面平行,从众人让出的一条道路中撑着拐杖走了出来,脸上沟壑纵横,饱经风霜,是半截身子将要入土的老人,轻声问道:
      “念新,你说的事情,是想说小辞衡吧……”
      “先生……”
      周弘毅方才激动的神情突然肃穆起来,安静下来也不再吵闹,忍着悲伤对面前走出的老人低头行了一礼。
      何念新看着面前走出的老者,上前两步上前搀扶住老者,说道:
      “秦叔,您这么大岁数,就别劳累自己了,让光近来便是!何必秦叔自己亲自来,怎么样,光平的身子好些了没?可惜最近忙着荒灾的事情,定安府请的那几个大夫都是些庸医,本来还想着让弘毅去请个京中名医来这里看看的,这荒灾就眼瞅着就来了……,秦叔,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得上心些,让老刘那银子里匀一些出来……”
      老者摇了摇头,仰头看着扶住自己的何念新,有些沙哑地说道:
      “没得治了,痨病,之前轻微都治不好,如今病入膏肓,天天咳血,更没得治了,我看应该活不长了……,也没想着治了,这病啊,穷人生不起!”
      这位被何念新唤做“秦叔”的老人是个外地人,不是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庄子里的农民猎户。秦忠亦是何清庄子里的先生,他本是太宗朝一个郁郁不得志的落魄小吏,按他所说,因为“年少轻狂”写诗开罪权贵被罢官夺职,后来受何念新父亲邀请在这庄子里开设学堂私塾,便在这庄里落地生根,一转眼便过去四十年了,可庄中百姓识字事小,农耕事大,平头百姓家的孩子哪里有时间读四书五经,饭都吃不上,书读得多又有什么用?这么多年也就较劲向何家讨了银子,教了周弘毅这么一个寒门学子。
      “老夫也算读过点书,当年我被念新你爹请来开设私塾的时候,你……你还只有这么高吧!一转眼当年那个不肯读书,在我脸上画乌龟的毛孩子,如今也须发皆白了……”
      “秦叔叔你学问精深,以前在冀州也是才名远播,从前念新不晓事理,未曾认真同先生学文,如今想来,念新尤其后悔……”
      老头子笑笑,这何念新恭维的话他倒不是很受用,若是喜欢溜须拍马,听人吹捧,有样学样,恐怕也不会沦落到如今做个教书先生的境地,他捻了捻白须,只摇摇头轻轻说道:
      “也不必恭维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了,学问学问……,老夫到今天想来,似乎也没多大用处……,便是明事理,知善恶,把圣贤的话背完了吃透了,放在我们这些小民身上又有何用?看得清善恶又没能力去管,徒增烦恼,屁用!无用无用,百无一用哦……”
      停顿了片刻,秦老头抬起头来,接着轻声说道:
      “念新,你们何家和南宫家的恩怨我也知晓一二,从前和你父亲饮酒醉后也听他说过。你是个良善人,为了庄中百姓寻死,那是你的本心,我不拦着你,也记着你的恩,这恩情我老了还不了,让光近替我还…,光近也还不了,还有光近的儿子,既然念新你都决意赴死了,有话便只管交代,你有什么只管说,这些人虽说刚才这样,却也都是些淳朴人,一时想不清楚,也只是纠结着老婆孩子,谁家没有点难处呢,但你放心,咱们这把子人,既然敢来,那肯定不会辜负你的……”
      何相公抬起眼深深看了眼面前说着肺腑之言的老者,怔了良久,才缓缓说道:
      “秦叔……,多谢,如今之事在于‘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念新所担心之事便在于此,若南宫家执意……执意斩草除根,将我何氏一脉香火断绝,我和夫人赴死事小,只是,只是辞衡才十五岁!他不过是个懵懂孩子,也不知道事情原委,我跟夫人实在是,实在是不忍同他讲明这事,让他因为这一段莫名其妙祖辈的恩怨断送了性命……”
      周弘毅听何念新本意还想过让何辞衡一同赴死,想到自己和何家渊源颇深,自己父母死于急症,一介寒苦孤儿能读书识字,甚至几次都有机会和盘缠进京赶考,全是面前这位“念新叔”的恩典。自己也亲眼看着何辞衡从襁褓里的婴儿长成如今的青涩少年,感情深厚,心里早便将这个恩人家的孩子看做自己的亲人,如今不光是恩公和夫人要为了什么狗屁恩怨赴死,连带着连何辞衡这根香火都留不下来,有些恼怒,震惊喊道:
      “念新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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