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千万不可,辞衡……辞衡才多大?你怎么能……怎么能……”
“周弘毅!消停些!”
秦先生拿手中的杨木拐杖猛敲了地面,见周弘毅张皇失措,遇事没有半点冷静,也出声制止。
“君子不忧不惧!在这聒噪于眼下之事有何益处?要吵闹发火让陈岁把你抬出去!”
自古学生怕先生天经地义,像老鼠怕猫一般是融到骨子里的,饶是周弘毅这样大大咧咧,义愤填膺的模样,听了秦先生发火也讪讪收了声,静静半坐着不再说话。
秦先生狠狠瞪了周弘毅一阵子,才接着用他那苍老的声音说道:
“我猜到这事,念新,你怕人多嘴杂所以连我这把老朽也不肯叫了,只叫了弘毅和陈家这几个小子想替你守住秘密?”
何念新恭敬行了一礼,才点点头应道:
“秦先生,我想让辞衡隐姓埋名跑……,可又怕,又怕南宫家那边不好糊弄,所以到眼下还……还未曾决断,依着辞衡的性子,我和夫人若对他合盘托出此事,他性子刚烈,也读书明理,或许也会冲动下愿意和我和子衿一同赴死,可那终究不是他的本心,恐怕不是为了庄中百姓而甘愿领死,而是为了……为了我和他的母亲……,除了舐犊之情之外,念新心中向善,所作所为,也不愿意裹挟别人……”
“可若是南宫家打定主意斩草除根呢?若是不见到小辞衡的尸体还是不给粮食呢?那念新你不是白死了!”
何念新表情苦涩,嘴上也支支吾吾起来,半天连不成一个句子,他不是想不到这些东西,只是不敢去想,也不忍心去想,对小辞衡的那份沉甸甸的父爱总是让他觉得不必把事情走得这么绝……
“秦叔……,你……你也知道,我……我和子衿实在是不忍心……我,我也想给我何家留个……留个香火,给我何念新留个种啊……,断绝香火,我无颜去九泉之下面见我何家历代先祖!”
秦先生点点头,何念新这番言论倒是坦坦荡荡,君子之风,笑笑道:
“念新你就是太正气了!对那些坏人也如此正派,那必然事事都斗不过他们!”
“那秦叔,你说,你说怎么办……”
“此事我让老刘留心过了,几次都让老刘在官道上寻有路旁饿殍的尸身,年岁和辞衡差不多的,或许能瞒天过海救下辞衡,可惜这个月来路旁干净得连灰都没有,一具尸身也寻不到……”
周弘毅点点头,他倒也想过瞒天过海之计,故倒也没有多少震动,听了这秦先生的话,阴阳怪气道:
“八成又是朝廷任命的赈灾使在干活呢,朝廷来了人,那荒灾可还不得停喽!不然怎么显得陛下英明神武,政事卓有成效呢!这些领了皇命的官员八成都是别的府里下人出生,赈灾救人他们不行,打扫尸体,搞搞装饰,是一个比一个干净!”
秦先生撇了撇嘴,对周弘毅的话不置可否,接着看向何念新说道:
“念新,我想过了,也跟我家光平谈过了,他痨病重了,天天咳血,没得治了,也豁得出去,年岁身形也和辞衡相仿……”
“不行……秦叔,这绝对不行!光平才多大?”
老人把手中拐杖拎了起来,恨不得对着何念新来上一下,怒骂道:
“我说不行,你不愿意,你说不行,老夫我就得听你的?何念新,你老子只是请我来当教书先生的,不是来给你何家当奴仆的!就许你为这全庄百姓送了性命,不许我秦某人也牺牲个儿子?”
“我……秦叔,这……念新不是这个意思!”
周弘毅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这衰老不堪的先生,此事之前这位秦先生并没有跟自己说过,竟然就下了这样的决心。
老者骂声里透着股虚弱,但却斩钉截铁,字字铿锵,不似虚言。
秦先生轻声喘了两声,佝偻的腰背上下起伏,良久才在寂静的众人间安定下来,对着何念新笑笑,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念新,你理智一些,如今不光是为了你在考虑,也是为了全庄百姓……光近,光近他活不长了,可辞衡还小,以后还有大把的日子……,光平便是去了,我秦忠亦也还有光近延续血脉呢,你也不必担忧……”
“可……”
“没什么可是的!这件事情,我秦忠亦做主了,你要是不答应,就是拿命换来了粮食,沾着你们何家满门血肉的馒头,我秦家就是饿死也不会吃的!不过念新有两件事情你要记住,一是辞衡短时间内不能回来,为了这瞒天过海之策,我们这需要一场大火,二便是这件事情一生都不能让辞衡知道!”
秦先生一字一句都说得沉稳有力,全然看不出来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思维严谨缜密,三言两语便将事情交代清楚。
“一场大火?”
“对,一场大火,‘灾民因饥饿闹事,冲动之下杀死庄中富户抢粮便是一个绝佳的借口,借着这位朝廷来的‘钦差大臣的东风,恐怕粮食一事也能更加妥当,这场火烧得越大越好,既要让官府知道这事,又能……能,能帮助辞衡隐藏起来,一具烧焦的新鲜尸体,几个任性妄为的刁民,他们应该不会起疑心的……”
秦先生顿了顿,有些迟疑地抬了抬头,轻声问道:
“就是有一件事……,念新,恐怕你不想告诉辞衡此事真相吧!也不准备留些什么后手让他知道今夜之事……”
何念新转过头去,同吴夫人凝望了一眼,这才吞咽了口水,看着面前老者,看着厅堂内的众人说道:
“此事,恐怕还要诸位替念新保守这个秘密,让一切都埋在这大火里……,说来也是我何念新幼稚,何家先祖忠烈高义,不畏强权仗义之言,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驳南国公的面子,此事是我何家先祖的功绩,也是我何家秉持的品格,念新我,实在不想让辞衡觉得,觉得他父亲是个怕了达官显贵,送了性命去逃避面对的懦夫……”
“谬论!”
秦先生白杨杖一杵地面,打断了何念新的话,怒道:
“事到如今,还什么懦夫,你要是懦夫,是胆小鬼,那我们这些吃你命换来粮食的人还算什么东西!念新!你就是要死,也要带着英雄气死,带着尊严死,让我们守住秘密可以,可你也要知道,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有人记得!”
周弘毅听得激动,一拍门板,几乎忘了自己眼下是个残废,差点要跳了起来,凭“门”高喝道:
“对!念新叔,我记得,我忘不了!”
“对,何相公,俺们记着!俺还讲给俺儿子听!”
秦先生的声音又慢下来,看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何念新,轻声道:
“念新,你是怕辞衡知道这事,依照他风风火火的性子,一定会做飞蛾扑火的事情,去找南宫家寻仇吧。”
何念新苦涩的点了点头,他也没想瞒下这事。只是他知道,若是何辞衡以后有机会回来,若这堂内众人说出此事,恐怕自己这本心还不坏的儿子一定会究其一生去对付南宫家,可南宫家不是何辞衡对付得了的,当年自己那个做御史中丞的太太爷爷都做不到,眼下凭这没落的何家,更是天方夜谭,若堂中众人秉持今日之言不说,恐怕何辞衡和这些“逼死父亲,烧光宅邸”的百姓之间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无论怎么做,若今日之事定下了,只要何辞衡回来,恐怕这事情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尾。
第114章 露兮露兮(八)[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