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说。却说得到叶子无奈的默许以后,舍娃赶紧收拾了收拾自己的衣服,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起了床,带了几个馍、几节大葱和一瓶子开水,背着小包袱,步行十多里,赶早晨7点半就到了清溪镇。在长途汽车站等了一会儿,车一来,挤上车,当天赶后半晌,舍娃就到了平阳市。
这平阳,地处浍河与汾河交汇处的平原地带,有南北、东西两条铁路通过,公路也四通八达,人称“旱码头”。有炼焦、石化、冶炼、机械、纺织、医药企业,也有火力发电厂,还有几个兵工厂和一座小型军用机场。平阳虽然说只是个县级市,但在春秋战国时期,这里则是大诸侯国的国都所在地,有“曲村-天马”遗址、襄汾陶寺遗址、晋阳古城遗址,古文化底蕴十分深厚。平阳的商业贸易也挺发达,沿街有商铺、商场、百货大楼,也有大型批发市场,物流繁忙,人气挺旺。
虽然说这时城市改革还没开始,但无商不富的观念古已有之,平阳在历史上就是一个挺发达的商贸集散地。农村家庭联产承包刚一开始,平阳就搞了一个大市场。这不,平阳城东就有一个新田市场,百十里外都能听到它的名气。
新田市场,是在集市贸易基础上发展起来。这儿原本是一片旷地,四周盖了一些简易的商铺,中间便成了露天市场。有市场管理部,也有治安维持室。大市场里头可以说五花八门,有工业品销售,有农副产品交易,也有牲口和家禽买卖;有批发的,也有零售的;有介绍产品的广告牌,也有推销商品的演示台;有耍魔术的,也有唱歌的;有打饼子、做蛋糕的,也有卖糖人、卖杂耍的;有卖布匹的,也有卖成衣的;还有介绍保姆的。既有城市商业贸易的特点,也有农村集市的味儿。成天熙熙攘攘、人来货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喜笑声、打情骂俏声不绝于耳。
那天下午两点多钟,舍娃拎着提包从长途汽车下来,先把包放在地上,点了支不带把的纸烟,猛吸一口,四下看了看。然后,拎起提包,叼着烟往南朝出站口走去。从长途汽车站出来,就是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往西就能看到平阳火车站。饥肠辘辘的舍娃先在街边小摊上坐下来,吃了一大碗刀削面。然后,拎着包沿街往东走了五、六里路,就进了新田市场。舍娃在大市场转了转,碰到两个做买卖的老乡,聊了聊。天黑了,舍娃在小摊上吃了饭,又走回火车站,在候车室里凑合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舍娃直奔新田市场,准备去做牲口经纪人。牲口经纪人是个古老的行当,一时半会也掌握不了其中的技巧。
其实,前几年在老家赶集时,舍娃每次都逛个大半天,就是跟人学牲口经纪的。牲口经纪,一手托买家,一手托卖家,一切都在谈笑之间,轻轻松松的,不吃什么苦,更谈不上有什么风险,成了就拿佣金,不成拉倒。牲口经纪人的行头也挺特别,一副墨镜,一顶大檐太阳帽,很扎眼。讨价还价,都是在帽子下面或袄襟底下、用捏手指的方式进行的。一见牲口经纪这般诡秘劲儿,舍娃便来了兴趣,他每次去清溪赶集,都混在牲口市场,跟人家学做经纪人。
眼下来到了平阳,新田市场天天都像逢集,客流量也大,再加上刚开始家庭联产承包,牲口买卖多,佣金也比较稳定,能保证经纪人的日常食宿开销。虽然这时城里头的粮食和副食品仍凭票供应,但市场上已经出现了议价粮油,从农村来的也能解决吃饭问题,只要有钱就行。
当天,牲口市一开,舍娃就忙着吆五喝六地做起了经纪。
“来,过来。你,说你呢。”一个高个子光头向舍娃招手说。
“喊我?”舍娃诧异道。
“哎,喊你。来,快点。”
“你认识我?”
“哪个认得你。”
“不认识,喊我咋呢?”
“咋?不行?”
“这……”舍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过来,快点。”另一个人在一旁吼道。
没法子,人生地不熟的,舍娃只得很不情愿地走了过来。
“哪来的?”
“汾湾的。咋?”
“还咋。谁让你在这儿干的?”
“哎呀,这大市场嘛,还要谁准许呢?”
“你不懂规矩?”
“没听说。”
“那好,我告诉你,这是我们的地盘,不许你分食儿。”
“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又不抢你生意。”
“哪也不行。”
“这咋不行?”
“我说不行就不行。”
“哎呀,这倒……”
“那你试试。明儿个就让你爬不起来。信不?”
“你……”
“滚。”
“赶快滚。今儿个我们心情好,放你一马。”另一个人插话道。
这预想不到的局面一下子让舍娃愣在了那里,脸憋得通红,半天不知所措。可他转念又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忍着点为好。
当天,舍娃一个人蹲在新田市场边上,一连抽了好几支纸烟,然后离开了。第三天,舍娃仍然分文没进,啃馍馍、喝开水的,晚上还是跑到火车站候车室过夜。万不得已,舍娃找到在市场里做生意的老乡,借了一些钱,赶紧想法子找路子去了,一时没有头绪。这先放下不提。
父亲不在家,母亲忙得歇不下脚。孩子们看在眼里,也明白在心里。狗娃和妹妹、弟弟一放学回来,就帮着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拾柴、烧火、洗锅刷碗、扫院子什么的。休息日和假期都下地帮着干些个活儿,以减轻母亲和奶奶的辛苦。看到三个一天天长大的儿女,叶子心里也挺踏实,只是不时会默默地想起那清平的武家母女,她的确挺稀罕人家女儿的。有时候,叶子想着想着也禁不住笑了,这就怪了,自己有儿有女的,怎么就喜欢上了人家的女儿呢?
却说那天邢家媳妇从云岭回来以后,并没有马上去找武家老婆。她寻思着,上次人家没答应,这次又贸然去说,要再说不通,那可就难办了。于是,邢家媳妇思量再三、和丈夫商量了一番之后,出门去代销点买了包点心,就去看武家老婆去了。武家住在村子西南角,靠村口的地方。邢家媳妇走到武家院门口,见稍门开着,就径直进了院子。
“谁呢?”武家老婆从屋里听到响动,便随口问了一声。
“是我,老嫂子。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邢家媳妇一边说一边走,就进了武家的房门。
“唉,老毛病了。坐,她婶子。你屋里忙,还来看俺。”武家老婆病歪歪地从炕上起身说。
“不忙。你觉得咋啦?”
“也没啥,就是没啥精神。”
“让人家医生看了吗?”
“看了,抓了几副药。”
“药吃了?”
“吃着呢。”
“咋样?有效吗?”
“还中。也不打紧,人老了,见效就慢。”
……
“瓜儿没回来?”
“前儿个回来的。”
“哦。娃念书哩,你独个儿也没个照应。”
“不用。你婆好吗?”武家老婆子岔开话说。
“人家可好着哩。”
……
不过,邢家媳妇这天只字没提叶子托付的事,只和武家老婆子闲聊了一会儿,便回家去了。
邢家婶子走了之后,武家老婆子一个人躺在炕上思前想后的寻思了许多,她想起几年前邢家媳妇曾提过的事儿,也想起了几年已经故去的老头子。她记得老头儿临殁的时候说:“瓜儿学习好,只要她肯念,咱吃糠咽菜也供娃。咱没文化,可不能亏了娃。”可谁知瓜儿正在补习呢,武家老婆子却病了,吃了药,也打了针,二十多天了还不见好。孤苦伶仃的武家老婆子躺在炕上,越想过去的事心里越难过,直埋怨老头子走得太早了,把这么重的担子留给了她。想着想着,武家老婆子不由得流下了眼泪。
说话间,日子已经到了腊月十几。这天,叶子的小侄女娇娇跑到了云岭,要姑妈去一趟柳湾,说是为了她哥海海的事儿。
原来,叶子大哥根儿总共有四个孩子,老大是小子,属鼠,叫海海;老二是也是小子,属龙,叫川川;老三还是个小子,属马,叫洋洋;只有老巴子是个女儿,属猪,叫娇娇。
海海上学早,高中毕业时还没恢复高考,回村当了小学民办教师。其间,海海和邻村一个姓文的姑娘订了亲,又是请媒人,又是见面,又是送彩礼的。此后年把,就恢复了高考。结果,海海经过一番复习,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名牌大学。
一转眼,几年过去了,再有一个学期,海海就要大学毕业了。大学生活,让海海开阔了眼界,也改变最初的想法。他自作主张,给文姑娘写了一封长信,提出了退亲。
这个寒假回来,家里还没有把退亲事儿处理妥当,海海又冒出了毕业后要留在南方工作的想法。父子俩说不通,一个不听一个的,没法子,叶子嫂子只好打发小女儿来云岭找叶子去调和。眼看就要过年了,而过年的时候处理这些个事情也不好,可海海过了年又急着要返校,没别的时间了,于是,叶子放下手中的活计,便随小侄女去了柳湾。
一进门,就听见嫂子还在数说海海:“和人家女儿都订了几年了,说退就退,人家女儿咋办?人家男人在城里、老婆在村里的多呢,就你不行。早干啥去了?到了这会了要退亲,不明摆着害了人家吗?”
“你看看,累死累活地供了人家一顿,现在翅膀硬了,要退亲,还要留南方工作。这还咋指望管咱呢?”大哥根儿也抱怨道。
“嘿嘿,你看有几个能享上娃儿的福的呢?”叶子接过碗,喝了开水,接话道。
“享福不享福的,倒也不指望。娃儿家能照顾好他自己,就不歪了。只是这退亲,没法给人家交代,耽误了人家好几年了。”叶子嫂子说。
海海坐在一旁打拉着脸儿,不吱声。
“这个事,生气也没有用。依我看,退亲就退亲吧,现在退总比将来离要好。”
“前节后节的,这几年也给人家送了不少。”
“彩礼嘛,就甭要了,就算给人家一点补偿吧。不然,那咋办?!”
“整个一个陈世美!”根儿气得骂了儿子一句。
“骂也没用。”
“你就向着你侄儿。”
“哪还能咋办?以后过日子,是娃儿家的事。他不愿意了,硬撮合也不行。”
“理是这个理儿。”
“将来到哪儿工作,这也由不了咱。再说啦,南方比咱这儿富足,留到南方还不是好事?”
海海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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