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凤儿跑到平阳,要她爹田娃给她找工作。可仅仅一个乡下来初中毕业生,咋在城里头找工作呢?但凤儿这回认死理儿,一天找不下工作,就一天缠着她爹。田娃想尽各种办法,想让女儿早点回老家去,可软硬兼施皆不凑效。
就在田娃一筹莫展的节骨眼上,这小裴便出马了,而且真可谓尽心尽力,胜过给家人办事。一来,是觉得的确对环儿母女抱有歉意;二来,也为平息凤儿老去单位找她爹带来的麻烦;三则,更怕夜长梦多、黄了她和田娃的婚事。小裴不吱声、不吱气的,一下班就去跑,拎着礼物串东家走西家的,不知找了什么人,也不知使了些什么手段,几个月后,硬是在平阳石油煤建公司给凤儿弄了个临时工名额,而且让凤儿住在了她住的集体宿舍里。c66c
凤儿的事安顿好之后,田娃便和小裴领了结婚证,并举办了婚礼。虽然凤儿没有再和她爹闹,但还是拒绝参加她爹和小裴的婚礼。像变戏法似的,事情就这样顺了局,小裴既安抚了凤儿,也安顿好了自己。
对此,田娃更免不了对小裴多了几分感激之情,甚至可以说是佩服。而小裴呢?则更是个聪明的女人,而且令一般人想不到的是,小裴对凤儿格外的好,三天两头拎着水果什么的去看凤儿。凤儿最初并不接纳小裴,但日子一长,也不再那么硬生生地排斥了。
见凤儿终于有所改变,小裴便找机会给凤儿说她父母如何如何的早亡、她一个人背井离乡插队是如何如何的苦,以期博得凤儿的同情。而更重要的则是,田娃和小裴再婚大半年后,小裴生下个女儿,这下可彻底打消了凤儿想让爹妈复婚的念头。
看到凤儿起了这个变化以后,小裴暗自欣喜万分,于是,又顺势而为,引导凤儿,甚至亲自要帮凤儿给她妈环儿找老伴儿。就这样,经过一番张罗,通过凤儿的口,给环儿在平阳找下个丧偶的干部,这人姓席,人家都称他老席。又经过见面、了解的,环儿便真的再婚给了平阳的这个老席。再婚后,老席和儿女对环儿还可以,只是环儿时常惦念留在前夫爹妈家的两个儿子。于是,环儿时不时回田家庄看看,也顺便回柳湾看看老爹老妈。
庄户人的孩子不愁长。这时候,村里的小学还是春季适学。不知不觉杏儿已经上了小学了。杏儿挺机灵,却不够实诚。刚上学那会儿,有一次,老师让杏儿她们班每人拿一节粉笔,蹲在地上做算术题。可杏儿想来想去怎么也做不出来。
这时,各年级都下课了,不少高年级的学生围过来看,当然,狗娃也来了。见杏儿不会做,狗娃就悄悄地告诉了答案。杏儿正在犯愁之时,忽听得哥哥报的数字,想也没想,就连忙扳了扳手指头,假装算了算,便把答案填了上去。老师转了一圈过来,一看杏儿做出来了,就有些不相信地问道:“吆,会做了?谁告诉你的?”
杏儿低着头不吱声。
老师接着说:“那好!再来一道。”
结果,在众目睽睽之下,杏儿真的靠自己算对了,连她自个都不明白这是咋的回事。老师高兴地笑道:“嚄!今天这纸老虎变成真老虎了嘛。好,很好。”
那天放学后,杏儿高兴地把这事一股脑儿告诉了奶奶,逗得一家人都乐了。
这天,也就是狗娃刚上了小学三年级不久,老师要带他和班上的一名女同学一起去邻村学校去开一个开门办学之类的会。一大早,狗娃拿了本子和铅笔,又拿一个馍、一截大葱,背上妈妈做的书包,便骑着自行车跟老师和同学走了。
初春的天儿,西北风刮着,很干燥。会是在人家学校的大操场上开的。黄土碾压成的操场上,站满了来自各村的老师和学生,领导讲话,老师介绍经验,学生发言,高音喇叭格外响亮。虽然不冷,但一股股大风不时刮起地上的浮土让人张不开眼睛。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师和学生都是各吃各带的干粮。但狗娃没有吃,他说他不饿。其实,狗娃并不是不饿,他也带了干粮,可他硬是不肯从书本里掏出来吃。就这样,狗娃饿着肚子开了一天会,赶傍晚又随老师和同学回到了云岭的家里。
许多年后,狗娃才半开玩笑地说出了个中缘由。原来那天他看见人家掏出来的馍都比他的好,人家都是玉米面和小麦面和在一起蒸的发糕,又好看又蓬松又好吃;而唯独他带的馍是用纯粹的高粱面蒸的馍,又难看又硬又不好吃。他不好意思掏出来,所以就硬生生地饿了一天。其实,纯高粱面做的馍就是这样,几乎发不好,热的时候粘手,冷的时候难啃。一整天不吃东西,那可受不了,这不,那天在回来的路上,等和老师、同学分手之后,狗娃便狼吞虎咽地把带的干粮都吃了。这个事,狗娃一直没有告诉爹妈和奶奶,只是多少年过去以后,才对弟弟妹妹讲了实情。当然,这是后话了。
叶子让狗娃教妹妹、弟弟识字、数数,可二狗却不感兴趣,光知道玩,甚至不时和邻居的孩子打架什么的。家里没有电视机,也没收音机,看画本、听故事是孩子们平日的乐趣所在。
虽然吴家婆婆当年是带着儿女讨饭过来的,但老人家早年则生长在大户人家,念过私塾,有些文化,不时给孙子们讲些薛仁贵、岳飞、“头悬梁、锥刺股”之类的故事。县里组织了盲人宣传队,盲人拄着拐杖、挎着二胡、背着板鼓,转村子吃派饭、说书。听说书也是孩子们的一大乐趣。庄户人的娃儿就是在这样清苦但却自由自在的环境中一天天长大的。
这时候,庄户人穿衣戴帽还是靠自家做的土布,这里把土布叫做“棉布”。生产队每年按人口给各家各户发“布票”,一口人一年二尺布票,用来购买“洋布”。洋布是对土布而言的,就是指工厂里头用机器纺织的布匹。没有布票,不卖给洋布;但有布票、没有钱,也买不到洋布。以前孩子小,为了省钱,叶子家一年到头几乎不买洋布,都是穿土布,多余的布票就转卖给人家用了。可再能干的媳妇,也纺织不出来像洋布一样薄、一样细、一样漂亮的土布,小年轻还是更喜欢洋布。
孩子是爹妈的心尖儿,爹妈总希望把自家孩子打扮得比别人漂亮;即便是再没有条件,也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更好的给儿女,而把苦留给自己。
渐渐的,天儿开始热了,再有一阵子就要过“六一儿”童节了,叶子从板箱里拎出一个鼓鼓的红袱子,又从袱子里的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只裹着的手帕,拿出攒下的钱,数了数,留下点家里必需的,又拿上布票,就骑着自行车往清溪镇上去了。
不多时,便到了镇上的供销社。叶子拿出自己事先算好的尺寸,选来选去买了几块便宜的也就是人家整匹布卖得剩下的布头儿,有蓝的,有绿的,有白的,还有小碎花的。
从供销社出来,叶子没去街上逛,就径直回到家,又是量又是剪的,开始一针一线地给孩子们做衣裳了。
这时,乡下衣裳的款式比先前已经有了变化。以前,不论大人小孩都是中式的;而眼下,已经改为西式的了。就上衣而言,男式的四个兜,女式的两个兜的。至于裤子嘛,主要区别在腰口和裤缝上;当然,中式裤子和西式裤子的口袋也有明与暗的不同。
庄户人家孩子多,一年到头分也不到什么红,所以一般孩子们一年最多做两次新衣裳,一次是春节前,另一次就是儿童节前。至于大人嘛,那就不一定了,缝缝补补是经常的事,只要有穿的,只要过年或者红白喜事不穿补丁衣服就行。
叶子紧赶慢赶,赶在儿童节前一天晚上,总算给三个孩子都做了身新衣裳。狗娃和二狗是白衫子、蓝裤子,杏儿自然是小碎花衫子、绿裤子了。
可谁知二狗不高兴,非要和杏儿一样穿绿裤子。叶子夫妻俩、还有吴家婆婆都说,绿裤子是女孩家穿的。可这二狗就不行,非要也给他做一条绿裤子。好在这时二狗才三岁半、不上学,于是,第二天下午,叶子便一路哄着二狗来到了柳湾。
“奶奶。”一进门,二狗就喊外婆。
“哟,二狗来了。”
“啊,人家在屋里作闹的。”
“咋呢?”
“非要穿绿颜色的裤子。”
“嘿嘿,你是小子嘛,敢是女儿家?女儿家才穿那绿的呢。”
“我就要。”
“我说,看我嫂子跟前有给娇娇做衣裳剩下的那块块子嘛。”
“啊,没的话,再看多娃那边有没有,艳艳也穿过绿的。”
“嗯。”
“小鬼蛋蛋子,还老难缠。”叶子妈笑着逗了下二狗的脸蛋说。
“就是。”
结果,在叶子弟媳妇仙儿那里找到了一块绿颜色的洋布,凑合着能给二狗做条裤子,只是厚了些,人家是做冬天穿的罩裤剩下的。但二狗就要绿颜色的裤子,没法子,只好将就着用了。从柳湾回家之后,叶子费了好几天工夫,终于给二狗也做了条绿颜色的裤子。二狗这才顺了心,不闹了。
这天下午,池泊岸上的张家老婆引着哭哭啼啼的小女儿找到了叶子家,说是二狗打了她家小女儿,胳膊上都打青了。
吴家婆婆赶紧上前赔不是:“哎呀,甭哭,女儿,二狗来了我打他。”
“二狗,你过来!老给我闯祸。”叶子当着人家母女的面,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喊了二狗。
二狗慢慢腾腾地从西厦来到北厦,翻着白眼,斜视了那母女一眼。
“好好玩耍哩,咋打架呢?”
“她骂我呢。”
“骂你,你敢就打人家?”
“再这样,咱不跟他玩了。”马家老婆回头对女儿说。
“不玩就不玩,谁稀罕。”
“你这贼,打了人家了,你还有理啦?”叶子扬手就要打二狗。
二狗赶紧往一旁躲闪,还辩解道:“我告她说甭骂啦,她还非要骂。我不打她?!”
“你听两个把事情说清楚再打娃。”吴家婆婆护着二狗说。
“她是女儿,你是小子,你不该让着点?”马家老婆在一旁插话说。
“那她还比我大呢,她也不该让我!”二狗反驳道。
“那你也不该打人。”叶子教训二狗道。
“就是,你小子家咋能打女儿家呢?”马家老婆接话道。
“她骂我妈哩,我不打她?”
“骂你妈?”
“嗯,她骂我妈二婚头。”
“啊,这贼女子,你胡说啥呢!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马家老婆一把拉上女儿,骂着便回去了。
打架弄脏了衣裳,二狗的新裤子刚穿了半个月,便丢在一边不穿了。其实,也是天儿热得不能再穿了。
一转眼,到了农历七月十五。叶子像往年一样蒸了“面人人”给孩子们吃。只是因为家里白面少、黑面多,就做了几个白面人人,其余的都是高粱面参点白面做的。
这做“面人人”,就是在前一天晚上先发一点儿面,第二天上午把发好的面与面粉用温水和和好,拿到案板上反复搓揉几遍,揪成一小团一小团的,再搓成擀面杖粗细的条子,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然后,拿出一只阴刻着小人人的木模来,在模子里撒上一点儿干面粉,把面条子往模子里一按,再翻过来一磕,便倒出一个个衣冠整齐、五官端详的“面人人”来。把“面人人”一个一个拾到铺着馍褥子的炕上,盖上馍被子。过上大约一个时辰,揭开被角,用手指在“面人人”上轻轻一点,如果被点的地方马上弹起、复原了,就可以上锅蒸了。蒸熟了下下来,稍微凉一凉,就可以了。
叶子先拿出五个白面“面人人”放到木盘里,端到供桌上,再倒上一小碗开水,摆上两双筷子,把孩子们喊来,让狗娃上三柱香,一家人跪下来,烧过纸,磕三个头,把供桌上盛了开水小碗端下来,在纸灰上洒过一条水线儿。只是在祭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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