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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2/2页]

柿子湾 旷野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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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座柿子湾最大的水库,是二十年前临近三个县的庄户人完全靠人拉肩挑修成的。水库不仅引渠灌溉了从柳湾、清平到清溪甚至更远的农田,而且水库顺着沟壑排洪,使得沿途的沟地呈现出另一番景象:溪流潺潺、水车咕咕,水田一片、郁郁葱葱,菜肥果香、草盛林茂,野鸡鸣叫、野兔赛跑,俨然江南水乡。是沿沟村庄的菜园子、果园子,也是用材林生长最集中的地方。
      可就在这个夏天,在一场十多天的连阴雨中,看水库的因为忙于闹派性、疏于巡查管理,宽厚的黄土大坝溃开一个两丈多宽的口子,大水顺着两华里宽的沟壑肆掠了三、四天,泥沙俱下,乱石滚滚,蜿蜒几十里的沟地一片汪洋,多少菜地、果木一扫而光,腰一般粗的大树东倒西歪,一片狼藉。偶尔能看见几个胆大的,在那里捡拾通直的树木,好偷回家盖房子的。渐渐的,昔日生机盎然的库区杂草丛生,荒芜一片,裸露的沙土中鳞骨点点,仅剩下池泊大小的一点水面。几十里沟地,一片荒芜,一两年以后才逐渐平整出来、有了耕种的影子。云岭水库的消失,进一步加剧了柿子湾一带的干旱。
      也是在这一年,云岭孙家的大儿子复员回来了。小孙虽然个头不大,但心气却挺高,又是党员,所以一回来就想进村里的支委会,还想当支书。每逢召开社员大会,小孙都自告奋勇要发言,给生产队和村里的工作提意见,张口闭口主席语录,说得头头是道、一套一套的。自我表现了一阵子之后,小孙就公开和队长、支书对着干,先是文斗,后来又凭着家族势力大、小伙子多发展到了武斗,不时和反对他的吵架,甚至打群架。
      结果呢?小孙不仅没进支委,更没当上支书;因为他只是个小钢炮,不会笼络人,也不会阴谋诡计,大家不看好他。到后来,小孙竟然在冷嘲热讽中自个疯了。可怜的小孙媳妇抱着小女儿、牵着大儿子,在本家弟兄的帮助下,把丈夫送到了精神病院。再后来,媳妇和小孙离了婚,带着两个孩子改嫁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日子过得也快,一转眼过了阳历新年。这天,公社来人召开社员大会。天气冷,全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带小凳子的带小凳子、带玉米叶垫子的带玉米叶垫子,坐在大队部门前的院子里。大队部坐北朝南,门前支一张单木桌子,一条木板凳。村支书、村革委会主任一左、一右坐在板凳上,公社干部坐在板凳中间。先是传达上级文件,说是要团结、不要分裂,不能再闹派性了。然后宣布了公社的决定,说村里人口太多,不好管理,公社决定把每个生产小队一分为二,化小核算单位。
      社员大会之后,又开了村干部和小队干部会。接着,便这一派那一帮的,大家自由组合,几乎是原来的四个生产小队按派性分成了八个生产小队。耕地、牲口、打麦场和胶皮车什么的,也按各小队的人口多少,重新进行了划分。
      你甭说,公社这一招还真灵,各小队之间暗自比赛起来,看哪个队人心齐,看哪个队干得好,村子里的风气正了许多,吵架的少多了,打架的也更少了。
      苦归苦,乐归乐。和往年一样,云岭刚入腊月就开始准备排戏、闹社火了,而且热情高过了往年。
      唱戏、闹社火一直是柿子湾一带最重要的民间文化活动,一般农历十一月开始准备,春节推出,元宵节达到鼎盛,一直要闹到农历二月二“龙抬头”。每逢婚丧嫁娶,那更得鼓乐双吹一番。唱戏,以蒲剧为主,每个村庄都有业余剧团。至于闹社火,那名堂可多了,什么高轿、鼓车、锣鼓、花鼓、唢呐、花灯、烟火应有尽有,各村有各村的绝活儿。
      云岭有个叫二蛋的,每年的保留节目都是“回娘家”、“耍火弹儿”。
      回娘家,就是一个大男人穿上花衣裳,扎上花头巾,打扮成小媳妇的模样,“骑”一头纸糊的毛驴。而小女婿呢?则是黑裤子、白衫儿、白毛巾,手里提着条鞭子。小女婿牵着毛驴,小媳妇扭扭捏捏的。要过“河”了,小女婿使劲往前拽,毛驴却可劲地往后退,拉拉扯扯闹上几个回合之后,毛驴突然受惊、一个箭步窜过了河,小女婿紧拽的缰绳忽地一松,一屁股跌倒在了地上,引得全场一阵好笑。至于毛驴过“山”、钻“洞”的,那就更可笑了。小媳妇骑着毛驴,一会儿羞羞答答、娇态可人,一会儿转圈儿奔跑、气壮如牛,一会儿跨板凳,一会儿钻花圈儿的,跑得气喘嘘嘘。
      至于那耍火弹儿,就是拿两只铁丝编的网状的小球,绳子两头各拴一只,在铁丝球里装上燃烧的木炭,漆黑的夜晚,两只火球在二蛋手里变换着花样,飞来飞去的,煞是好看。
      云岭的每一条大点的巷子,都有一套花鼓家伙。孩子们一放寒假,就开始排练花鼓了。
      一支花鼓队至少有十五个人:一个花鼓老汉,四个花鼓女儿,一个摇拨浪鼓的;剩下就是伴奏的,一个打大锣的,一个有打小锣的,一个拍大钹的,两个拍小钹的,还有四个打噹锣的。
      花鼓女儿,一身花衣裳,一副茶镜,两手各捏一条红丝巾。摇不琅鼓的,是花鼓队里最滑稽的小丑,反扎白毛巾,反穿羊毛马甲,一副滑稽的脸谱。花鼓老汉,则是花鼓队里的头彩,棉袄棉裤外面套着白衫子、黑裤子,头扎白毛巾,红巾子腰间一系,扎着裤脚口儿。花鼓女儿跟着花鼓老汉,一会儿碎步转圈儿,一会儿围着花鼓老汉原地走十字。摇拨浪鼓的转来转去的,一会儿逗花鼓老汉,一会儿逗花鼓女儿,一会儿逗观众的,专在里面捣蛋。
      花鼓打得好不好,关键看花鼓老汉的花鼓打得花样多不多。两只鼓槌儿,扎着红绸带,飞舞中,一会儿两只鼓槌打鼓的正面;一会儿前一只槌儿打鼓的前面、后一只槌儿打鼓的后面;一会儿又是前一只槌儿打鼓的后面、后一只槌儿打鼓的前面;一会儿两腿叉开,弯腰隔腿打鼓;一会儿跳起来,掏着打鼓;一会儿单槌儿打鼓,一会儿双槌儿打鼓,一会儿打鼓面儿,一会儿打鼓边儿,花样百出,令人眼花缭乱。
      这不,这年叶子家十岁的儿子狗娃,就被巷子里选去当“花鼓老汉”。白天练、晚上练的,一个个礼拜下来,才会一套基本打法。这天,队长亲自来检查花鼓队排练的情况。
      “狗娃,你这么聪明,好好练花样。”队长说。
      “手都磨破了。”狗娃笑着道。
      “好好跟敏娃爹学学,人家都五十多了还那么灵活,花鼓打得多好呢。你得打出咱队的威风来。”
      一听这么高的要求,狗娃没信心地摇了摇头。
      “初生牛犊不怕虎嘛。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好好练。”
      “嗯。”
      “这敢不和念书一样?要用心钻研,得使巧劲,看怎么能打一下、响几下呢?”
      “嘿嘿。”
      “打好了,队里奖励。”
      ……
      过大年了,丑媳妇得见公婆了,狗娃他们开始走村串巷地表演了,可打花鼓的功夫比起人家敏娃爹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敏娃爹,在公社里工作,以工代干,成天价衣着整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敏娃爹,说是个大男人,却有几分女人味儿,都四十多岁了,人家那腰枝胳膊腿儿可软乎了,打起花鼓来可真是十里八村都难找。敏娃爹参加过抗美援朝,是文工团的。人家那花鼓队一出场,光看敏娃爹表演就足够了,一会儿文打,一会儿武打,一会儿花打,一会儿飞打,真给人以艺术的享受,让你如痴如醉。
      只是敏娃爹从来不做家务活儿,就连家里的像担茅粪之类的体力活,都是老婆干的。后来,老婆积劳成疾、未老先衰,成天价咳嗽、喘得不行,结果四十岁就殁了。听说老婆走了之后,敏娃爹追悔莫及,又当爹又当妈的,独个担起了儿女成家立业的担子,直到终老也没有再续弦。闲人闲事,放下不提。
      冬去春来,元宵节一过孩子们便开学了。这天,狗娃放学回来对妈妈说:“我们班的全娃学习可好啦,就是老有人欺负他,骂他地主的狗崽子。”
      “哦。你可不准欺负人。”
      “没有。他们讲,他爹说南霸天好。”
      “瞎说。人家是说,演南霸天的演员演得好。”
      “同学都说他爹还挨了批呢。”
      “他家成份不对。”
      “成份不对?”
      “嗯,地主成份。”
      “那肯定是剥削过穷人。”
      “你听谁说的?”
      “学校忆苦思甜的时候,不是讲……”
      “全娃家没剥削人。听说他老爷、爷爷都很能干,又做生意又种地的,攒了很多钱。”
      “哪全娃家咋住在窑里呢?”
      “这娃,还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嘿嘿。”
      “听说解放的时候,他们家被斗争了,抄了家,他老爷自杀了,老奶疯了。后来,他爷爷一赌气,干脆也不要房子了,就住到窑里去了。”
      “怪不得呢。”
      “听说全娃老爷、老奶待人可和气啦。”
      “哦。哪怎么说地主都剥削穷人呢。”
      “这些个事,我也说不清。等你长大了,肯定比我懂。”
      “他们欺负全娃,我就说了他们几句,他们就说我阶级立场有问题。”
      “嘿嘿,小娃价有啥立场不立场的。”
      “就是嘛,他们是这样说我嘛。”
      “这个我也不懂。反正,哪个好哪个歪,心里明白。但有一条,不管啥时候咱都不欺负人。”
      “嗯。”
      看着狗娃似懂非懂的表情,叶子忽然觉得儿子好像长大了,一种母亲的欣慰之感油然而生。
      要说这全娃的遭遇,也是这时特有的。政治挂帅,阶级斗争为纲,凡有人群的地方都要分出个左中右来。“地、富、反、坏、右”要改造,他们的子女也不可能与普通人平等。虽然全娃与狗娃一样,都还只是个孩子,但由于家庭成份不同,他们的社会地位也就自然不同。全娃家是地主成份,他从一出生就被标上了不同与别的孩子的标签,和他家人一道被列入了改造对象,即使他在学校里学习成绩再好,也免不了这样的社会待遇。可以讲,全娃几乎是在这样一个相互矛盾的环境中长大的,一边是学习好、受老师表扬,一边是地主成份、要接受改造,最多也不过是个“可教子女”而已。当然,这都是题外话了。
      渐渐的,叶子的三个孩子都长大些了,吴家院子里的果树也都到了结果儿的年份。春天,桃花、杏花、梨花、枣花竞相开放,艳丽悦目;秋天,圆嘟嘟的果儿挂满枝头,果香袭人。祖孙三代生活其间,欢声笑语的,天伦之乐溢于言表。虽说这日子过得挺紧张,甚至拮据,没什么钱,粮食也不够吃;但庄家户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也算是一种幸福吧。其实,这个时候,庄户人奢望的就是,什么时候能吃饱肚子、不再穿补丁衣裳呢。欲知后续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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