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院墙圈好后,叶子领着丈夫在院子里种了一院子的葵花,也就是向日葵。向日葵本来就是一种生长相当迅速的植物,喜温,也比较耐旱。在队里上工之余,叶子不时领着丈夫去新院子忙乎,又施肥、浇水,又除草、松土的,这向日葵长得格外的快、格外的好,杆儿长得又粗壮、又通直高挺的。邻居都说,从来都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向日葵,叶子心里美滋滋的。
趁身子还能动弹,叶子挺着肚子,又帮着丈夫又是拉土、又是打土坯的,几个月下来,新院子里就摞满了一排排的土坯。一家人把土坯看得特重,一见有要下雨的样子,再忙都得先把手里的活儿放下来,赶紧跑过去给土坯盖油布、盖草衫子,以防土坯淋湿了垮塌。
到了秋天,把葵花摘下来,把葵花籽卖给村里的代销店。葵花籽有经济价值,不但可做成受人喜爱的葵瓜子,更可榨出低胆固醇的高级食用葵花油。当然,叶子种葵花,不仅仅是要卖葵花籽得钱,更主要的是她要用这葵花杆儿。叶子领着丈夫把葵花杆儿小心翼翼地连根挖出来,用小刀扫掉根儿上须须子,锯掉一点儿根梢儿,再把把葵花杆儿收拾齐整,放到平地上,晾晾干。
等队里收秋种麦忙完之后,叶子跑去找了队长,向队里的砖瓦窑上要了些半截子砖。请来会砌砖瓦的邻居,赶在入冬之前,在新院子的西半边,紧贴靠院墙,用葵花杆儿和高粱秸儿盖了一小间北厦和两小间西厦。在梢门西侧,从东到西依次搭了“饭厦子”,盘了鸡窝,垒了猪圈,盘了茅子。
就这样,紧赶慢赶的,赶在腊月之前,叶子就像变戏法似的,把新院子改好了,吴家还了人家王家的西厦,搬进了自己的新房子里。虽然说房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甚至都还没有完全干透,但毕竟有了属于自己的挡风遮雨的窝了。村子里无不夸叶子能干,婆婆、丈夫也打心底里服气叶子。
自从来到云岭、进了吴家,叶子第一次感觉了一点成就感。她想,父亲说她出生有只火鸟下凡变成了绵羊,大概就是要她承受苦难,涅磐重生吧。人就是这样,等身处逆境或困难的时候,哪怕只得到周围一点点尊重或赞赏,哪怕别人稍微对你好一点,你都会很感激、很满足的。
就在搬进新院子后不久,也就是才过了阳历新年,叶子果真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下可儿女双全了,一家人无不欢喜。人逢喜事精神爽,吴家这年春节也过得格外喜气。也许是叶子喜欢酸酸甜甜的杏子的缘故,就给女儿取了个奶名,叫杏儿。由于叶子身体不舒服,只给杏儿吃了三个月的奶水儿;但这孩子天生好动,饭量也好,长得还算结实,让做妈的心里少了一份对女儿的亏欠。
开过春,叶子又领着丈夫舍娃在院子里栽了一院子的杨树,还栽了几棵果树:一棵杏树,一棵梨树,一棵香椿树,一棵蟠桃树。俗话说,桃三杏四梨五年,枣儿当年就见钱。公社里不许社员买卖农副产品,叶子也没想要靠几棵果树去赚钱,她相信天道酬勤,只想在自家院里种些瓜果梨桃什么的,让一家人过上和和美美的日子。
这天后半晌,叶子弟弟多娃来到了云岭,说是媒人又给他提了门亲事,妈妈让叶子过去一趟,商量商量。
说起多娃,这话可就长了。当年生多娃的时候,陈家还住在村东头沟沿上的窑洞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无奈之中,叶子爹妈把刚满月的小儿子送给了西村一家河南人。后来,也就是叶子爹到县城食堂干了大师傅、家里情况好转之后,叶子妈又从那家河南人手里把多娃要了回来,加倍退还了人家当年给的麦子和玉米。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家的三个儿女,根儿和叶子都先后成了家,眼下就剩下多娃还没成亲。多娃心眼挺多,但就是瘦小的,五尺都不到一点儿,也许这也是姻缘一直不顺的一个原因。
弟弟要订婚,这可是个大事。叶子给家里说了一声,把狗娃留给婆婆,抱着杏儿去了柳湾。到娘家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分了。陈家一大家子人吃过晚饭,便商量了起来:
“也不知咋得回事,这多娃的婚姻就这么不顺。”叶子妈说。
“不是说女方愿意了吗?”叶子道。
“愿意是愿意。可要的这彩礼……”叶子爹话到嘴边,说了一半又停住了,低下头“呼噜呼噜”地吃起他的水烟。
“人家要三间房子的木料。”叶子哥根儿接话道。
“三间房子的木料?”
“嗯。”
“这要的也怪,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慢慢攒了这么多年,本来是准备给多娃盖三间房子呢,这下可好,全给了人家了。”
“家里的椽、柱脚、檩条、梁子一起算上,椽还差三根。”
“差三根就差三根吧。”
“人家媒人说了,短一根椽都不行。”
“这哪里像要彩礼呢。”
“你可说呢。”
“既然答应了,那也没法,再买上三根,给人家补齐了。”
“人家还要一对儿镯子呢。”
“妈,我有,先把我这给她。”叶子说。
“你那是先前张家给的,我咋能要你的呢。”
“搁在那里还不是搁着嘛,先给她,解燃眉之急。”
“那咋能行呢?”
“能行,咋不行的。”
“年景不好。眼目下也只得这样。等我以后有了,再还你。”叶子妈无奈又深感歉意地对叶子说。
至于多娃的新房嘛,暂时也没力量再盖新的了。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的,打算把叶子爹妈住的那三间房子,隔出两间来给多娃小两口住。当然,这期间,叶子嫂提出来,老大应该住在中间,怎么让老二住中间了呢。但大家嫌麻烦,也嫌动的工太多、费钱,就没有调换老大、老二位置。经过一番张罗,多娃这才把婚结了。
就这样,陈家五间北厦分成了三铺儿:西头的两间根儿一家住,中间的两间多娃一家住,东头的一间陈家老两口住。为了儿孙,陈家老两口的房子越住越小;但三个儿女先后都成了家,该办的大事总算都办了,东子老夫妻俩心里踏实,只盼着三个儿女都各自过得幸福。可谁知新媳妇才过门没多久,就闹得要分家。
这柳湾村离汾河比较远,要三、四十里地,所以和北村比起来,生活上要稍差一些,多娃媳妇过门之后就感觉到了。这天,吃过晚饭,多娃夫妻俩在自己屋里一边剥玉米,一边闲聊:
多娃媳妇沉着脸说:“咱一天累死累活的,也不知道为啥。”
“为这个家嘛,为啥?”多娃看了媳妇一眼道。
“挣的工分都给人家用了。”
“你说的倒是个毬。”
“不是吗?”
“一家人还能说两家话?”
“哼!我可不是给你屋里做牛做马的。”
“你才来几天?还做牛做马哩,敢咱妈不该养?”
“有你爹的工资哩,用不着咱养。”
“越说越不像话了。”
“我说的不对?”
“哪里像一家人说的话呢。”
“哼!一家人。”
“敢咋呢,不是一家人?”
“敢这一大家子都靠咱养?”
“说话不嫌口碜,敢人家不挣工分?”
“看挣的那够他一家子用吗?”
“敢不是亲侄儿?”
“亲侄儿,亲侄儿你就养着。”
“我知道你啥意思。甭给我出难题。”
“知道就好。你得听我的。”
“我张不开那嘴。”
“当好人谁都会。”
“才结了婚就分家,就不怕别人笑话!”
“当傻瓜才让人笑话呢。”
“就你能。”
“好心操了驴肝肺。”
“还好心呢?”
“行!不听我的?咱走着瞧。”
……
此后,多娃媳妇不时给多娃提这方面的话头儿,但多娃就是不理睬。于是,多娃媳妇便使出了女人最拿手的一招,硬是一连好多天不让多娃沾边儿。新婚燕尔的,夫妻生活是小两口磨合、相爱的润滑剂。可多娃想要,媳妇就是不肯,小夫妻在炕上折腾来折腾去的,多娃老不能如愿。求了,不行;吵了,也没用。后来,竟隔三差五地就打起了架来。最后,硬是逼得多娃向爹妈提出了分家。
分家,这在传统至上的柿子湾一带可不是一件小事。因此,多娃一提出分家,陈家爹妈就不同意。可多娃却说:“不分家,人家就要离婚。”这下可把陈家爹妈给难住了。
这天,陈家妈妈喊来她哥哥,也就是把叶子舅舅,还喊了本巷子里的一位长者,来给陈家分家。当然,按照柿子湾一带的习惯,叶子和陈家的两个儿媳妇是不能参与分家的商量。
“哎呀,管不下,闹得要分家。”陈家爹说了一句,然后低下头吃起他的水烟。
“老大应该住中间的两间的,你们那时候怕麻烦、怕费钱,就让老二住了中间的两间。正应了人家阴阳先生的话,压住点儿了,屋里就不得消停啦。”叶子嫂禁不住跑进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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