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认得?”
辩才斜眼打量了张謇一眼,歪歪嘴:“不认识,贫僧乃是方外之人,不通红尘俗务。”
“辩才师傅,乃是方外高人,不识得俗尘之人,也是应当的。”
张謇一脸谦逊的笑意,看得辩才心里舒坦,便向所坐的草垛子旁指了指:“请坐罢,地方简陋,招呼不周。”
张謇、罗振玉往一旁的草垛子坐上去,觉出有异,罗振玉便从腿下扯出一只硬物,定睛一看,却是一只大烟斗。
辩才一把将烟斗抢过去,道:“你干什么?”语气一滞,又心虚地补充道:“这是一个香客留下的,仔细弄坏了。”
“对不住啊,辩才师傅,方才没注意。”罗振玉道。
张謇忙赔笑道:“辩才师傅,您看,这千佛寺如今也只剩这后二进和您住的这旁院。实在是过于逼仄。咱们完全可以换个地方住嘛,这个我会帮你安……”
辩才猛然打断张謇的话:“这我不需要,千佛寺是贫僧的修身之所,打从弱冠之年岁便在此修行,如今岂可因生活清苦而另择他所?想那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也不以为忧,不改其乐。贫僧是有道之僧,自当效法古之圣人。”
张謇听这辩才颇有些见识,便问:“辩才师傅,早年可是读过书?”
“自然,差点就中秀才了,只是……”辩才瞥他一眼,嘟囔道,“运气不济,又没人资助学费,就没再考了。依贫僧看来,科考就是一颗毒瘤,早些悟透早登乐土。”
中没中秀才,无法核实,“运气”“学费”二字却是扎在了张謇心上,张謇面色一动,戚然而叹:“不瞒辩才师傅,张某虽有人资助学费,后来还碰了些运气,中了状元,可我这一读,就从三四岁读到了四十岁。个中心酸苦楚,师傅想必能明白几分。我也说,科举有如毒瘤。我不只如此说,还想把这毒瘤给他拔了,免得后来学生受那辗转煎熬!国家受那冬烘腐儒之累!”
辩才见张謇说得认真,颌上的胡须都随语声颤起,不禁有些动容:“对!拔了,就该把它拔了!”
张謇又对辩才说起幼年时所见的那位背诵《滕王阁序》的流浪汉,黯然道:“读书人的体面,他始终是要顾的,也不知他后来如何了。”
辩才也叹道:“如何?还能如何?怕是饿死了罢?哪像我辩才,一蓬茅草,半碗冷饭,也能说说笑笑地跟人讨了来?体面为何物?阿弥陀佛!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辩才师傅佛学精深,若是不将德艺广播而出,委实浪费。依张某之见,倘能劳动尊体,
迁到左近佛寺之中,如此既能将二寺合并壮大,又能为万千学子让出一片净土,岂不美哉?”
辩才不觉间点点头,忽而一滞,乜了张謇一眼:“这位施主,你怕不是要当一回萧翼?绕了半天弯子,是想讹我呢吧。”
“岂敢,岂敢!”张謇忙对他作揖。
“你道我为何法号名辩才?就是要提醒自己,这世间哪,有些人总想再给人唱一出‘赚兰亭,做人也好,做和尚也罢,可不得不提防着点!”
“辩才师傅这话可就说得过了,”罗振玉听不下去,忙插言道,“季直先生人品端方,热心无俦,且不说办实业这种精神,单说他多年来为通州、海门百姓做的那些慈善事业,都……”
“我知道啊,”辩才打断罗振玉的话,“平粜放赈、种桑树苗、修缮溥善堂、建社仓……这些事,通海之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既如此,便有些奇了,施主既然如此乐善好施,为何不来我千佛寺做些功德呢?”
他对张謇如此了解,显然与他先前所说的“不通红尘俗务”之语相牾。
罗振玉待要说话,张謇却对他使了个颜色,向着辩才恭然道:“今日叨扰师傅了。张某急需这块地来办学,一时没想到师傅在此修行多年,万般不舍,纵是在别的佛寺也能修习,亦难平复心境。都怪张某思虑不周,在这儿先向师傅赔个不是。”
“阿弥陀佛,施主请回罢。”辩才看也不看,仰头一躺,便陷进草垛中。
张謇对罗振玉摇摇头,悄步往外走。罗振玉也紧跟上去,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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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罗叔蕴,名振玉,为我国近现代知名学者。
第55章 父教育而母实业(1)(2)(3)[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