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别院“偏居一隅”,坐落在延绵山岭中,层峦叠翠间,有山峰遮掩,被绿意埋藏,若不是机缘巧合能偶有三两个迷途访客,跌跌撞撞地来此处讨上两碗水喝,算得上门可罗雀,跟稗官野史里记载下的那“桃源”没什么不同。山岗上零散住着人家,山头很大,东边西边山头山坳都归拢起来,也有将近七百户,都耕种庄稼,养蚕缫丝,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罕有什么变数。
除了偶尔到官道上头碰碰运气,用多余的稻谷丝线换些别的玩意儿,少见得村里头的农户出去,出去了也少见人回来,见不着外头的莺歌燕舞,市井繁华,还住在这村里的人家倒都秉性单纯,觉得吃得饱饭,穿得暖衣,便是天底下一等一富足的人家,活在这里,没有追求自然也没有烦恼,只是连看得颇为透彻的濒湖子也很难评价这种生活,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跟君山府北岭县相连的官道上,一老一少缓步走着,不急不躁,不时停下脚步,看一看晨光在远山处涌现,天地一片苍翠。
前头走着的灰发老头,穿一身黑白间杂的道家装束,不带道冠,脚上穿白袜,套着双样式古老的木屐,腰带上系着个叮铃作响的道家铃铛,手上拿一杆黑质幡子,上书“乐天知命”四个大字,字写得极为潦草,不是草书经络,更像是胡乱写就的,“乐”字写得极大,“知”字写得极小,“天”字写得又矮又扁,“命”字更是半点不循规蹈矩,直接架在知字头上,字形上头尖尖直把天字下头一横顶穿了过去,鬼画符似的。如此算命先生,倒令人生不出“算上一卦”的心思。
“这下头山坳里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多了些,嗯……,有一种冥冥中“浑然天成,返璞归真”的感觉,我估摸着咱们要寻的那位就在这里头,清欢,也走了两个时辰了,走累了吧?”
道袍老头模样衰朽,可声音里头却显得中气十足,除了那缓慢语调透着些沧桑,很难相信这声音出自一位看着年岁极大的老者。
“不累不累,就是……师父,你说的那位仙人,会住在这种山沟沟里头吗?师父,你说这位医仙比师父您都厉害,不该住在比咱们天问山更好的地方吗?这山沟里头仙气贫瘠淡薄,比天问山差得远了,这方天地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孕育出一株上品仙草,那位仙人就住在这种地方?”
老道身后,探出一个水灵灵的脑袋,少女模样,年岁不大,脸颊红扑扑的透着细腻水嫩,更透着几分青涩单纯,头发分股,盘着垂鬟分肖髻,一袭青色薄衣,外罩件靛蓝的披肩,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从五官里天然勾勒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见了都得在心底闷声发句牢骚,说上句“这样的美人胚子,不知以后要便宜哪家的臭小子”。
被老道唤做清欢的青衣少女斜了斜身子,好不容易空出一只手来,指了指下头迎着朝阳冒着炊烟的几处地方,冲老人问了这句。她手里捧着大大小小十几枚卷筒,高的足有她身躯一半高了,捧在怀里,刚好搭在耳边,看起来颇有反差之感。卷筒大多残破不堪,隐隐透着里头泛着黄色的古老纸卷,也有几枚则看起来颇是贵重,用银丝工整系好,垂着流苏,卷筒上还写着看起来颇为玄妙的文字,跟大栾所用的官方文字有些相似。
少女盯着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山林,眨了眨眼睛。她自幼长在天问仙境,仙气富足之地,自然不能理解,为何一位连师父谈及名号时都要低头以示尊敬的临仙人,甚至是医道首仙,要住在如此俗气的地方,医道医道,用丹用药始终是医道里头精华的部分,可无论丹和药,天材地宝才是医道关键,因为玄修淬炼五脏六腑,仙人体内更是有宿卫仙气,凡药对仙人甚至修士的功效都会大打折扣,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如此仙气瘠薄的不毛之地,对于医仙这个分量极重的名头颇是一番侮辱。
道袍老头子笑了一声,笑声却像是一声轻咳,把幡旗立在崖旁,盯着那缕自然林木里升腾的烟火气,缓缓开口道:
“清欢,你心思单纯,涉世未深,像一张白纸,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短处。天道有常而世事无常,世间的道理是人的道理,因为沾染了人,所以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这些道理因人而异,也因事而异,你要用眼去瞧,用心记住。凡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道理,大多沾染了佛家所谓执着有我的‘邪见,看似道理透彻,念头通达,可有人听起来如获至宝,有人听起来却不屑一顾,实际听者说者都是执着五蕴心识的成见,落了下乘,故听人道理要兼听兼信,同人讲道理也不可信誓旦旦,自以为是何等的远见卓识,灼灼真理。”
少女嘀咕了半天,没明白自己这师父又在故作什么玄虚,掂了掂怀里那堆画卷,换了个舒服的位置,开口道:
“那为什么不能抛弃自己的‘邪见去听别人的道理呢?”
老道笑着拍了拍少女的脑门,说道:
“若能摒弃邪见,缘何不成佛陀?”
清欢斜抬起头,想了半天,有些嫌弃似地说道:
“师父……,你就是个道士,吹牛发癫也该是得道成仙,嘴里念的是‘无量天尊,又不是‘阿弥陀佛,哪里能成得了佛陀?”
“啊?哈哈哈!”
老道爽快笑了两声,没有回答少女这话,嘴里像嘀咕着:
“佛?佛有什么好成的呢?”
这话混着笑声里,清欢都不太确定老道士说的到底是些什么,皱起眉头,又开口问道:
“师父……,那照你的‘邪见来说,这位临仙人为何要住在这座破破烂烂山村里头,是什么样的道理?”
老道迈开步子沿着黄泥小路迈步下去,身后的铜铃又有灵似响了两声便消停下去,清欢赶忙腾出一只手来,把身上搭着的披肩拉了了,又紧了紧合围的臂膀,牢牢把前头满当当的卷筒抱上,跟着老道士走上小路。
“清欢,其实你眼里的破破烂烂才是人间,至于来寻的这位住在这山村里的道理嘛!这道理就是没有道理。”
清欢的小脑袋从那小山堆高的纸筒子后头偏出来,像是侧枝上长出一束粉嫩桃花,嗔怪喝道:
“师父!你可就我这么一个徒弟,再成天这么有话不好好说,云里雾里的故弄玄虚,明天我就叛出师门!去问剑宗学剑去,问剑峰的那几个老阿姨天天就来忽悠我,说我剑道天赋惊人,若能学剑,将来能压制剑冢三十年了,要不是清欢……清欢可怜师父,我早就跟让师父你……让你老人家,咋说的,守…守寡?”
老道士敞开笑了一阵,笑声爽朗,颇像个雄壮魁梧的汉子,脚步也曾没停下,仔仔细细地看起周边长势喜人的庄稼麦田,看着清欢每隔几息便晃动一下,不断掂着手里头的画卷,才使这“小山堆”不往低下坠,看起来颇是滑稽,俯下身子和蔼问道:
“沉吗?”
“师父,倒也……不怎么沉!”
老道士“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平复下了一阵才开口说道:
“清欢,并非是故弄玄虚,而是因为这道理本来就是虚的。依着为师的邪见,这天底下人之差别千般万种,长相之差,天赋之差,可大体上却只有三道鸿沟,一道嘛,是仙凡之别,修为的差距实际上是人之个体能否掌握自己命运的关键,当登临仙人境界,某种程度上人的意志行为便得了一分有限的自由;二嘛,是贵贱之别,人不是作为独立的个体活着,也要依托于他人苟延残喘,贵贱之论并非人格高低存异,而是对其他人的利用和掌握,王侯将相借助朝廷法制和其背后所代表的王权,富商巨贾依托于世俗财富,世族宗门凭仗着身后与王权的相互影响和那些有着难以匹敌力量的仙人,他们通过已经拥有的资源去攫取掌握所谓‘贫贱之人不能掌握的资源,故能为其他人所不能为,并能长盛不衰,延续下去。小清欢,这便是你觉得咱们要寻的这位临仙人,该住在比咱们那天问山还要气派玄妙的人间仙境的缘故。已经越过第一重鸿沟的那些仙人,往往都不会是孤家寡人,凭借自身实力与拥有第二重鸿沟的‘尊贵之
第146章 老道[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