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夜色已至,星月刚点过卯,还不大精神,各家灯笼又亮了起来,庄里的百姓默契的只点一盏灯笼,虽都是富庶人家,却还节省灯火如豆,也不太齐整,歪歪扭扭,照得卵石路地面阴晴变化似的,明暗交织,周而复始,别有一番风趣。
栾安宁搀着南佑黎一步步叩着那卵石路,南佑黎上午本就喝了酒,夜里栾安宁见他还算清醒,又拗他不过,准他饮了两杯,可偏偏就这两杯就坏了事,南佑黎喝下不久便上了头,菜都没吃,火红着脸跟擦了一层厚厚腻子似的,栾安宁看着周围热闹喧腾,劝酒吵闹声杂,连说话都听不太清,便借口吃饱先带南佑黎回去,刚好想上那一座钟楼看看。
天灰蒙蒙的,乌云厚重,像是棉被上又罩了一层羊毛毡子,空气逼仄得紧,不出意外今夜明天会下一场大雨,栾安宁倒是奇怪起傍晚的红霞,“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书上写的总是前人经验之谈,倒不一定全对。
南佑黎也不闹腾,按他自己的话说,“酒品很好”,确实很好,吐也不带动弹叫唤的,一张嘴便吐了栾安宁一身,让他都闻了闻这混着山泉桃花的酒香,南佑黎没吃饭菜,这吐出来的东西只有酒,除了有点臭,还真是香的!
“你这酒鬼!以后再让你喝酒,我就不姓栾!”
南佑黎没有回应,只靠着栾安宁打起微鼾,脚却照常走着,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栾安宁没法子,摇了摇头苦笑往前方走去。
他身体因为心力枯竭的缘故,消瘦清癯,身形不矮,却没几两肉撑起那骨架子来,特别是小臂,平常罩在宽松的襦袍下,看不出来倒没事,可一旦撸起袖子,那手臂显露出来,便是骨头上面沾着层皮,枯败发黄的竹竿似的,不过幸好南佑黎不算太壮实,醉了酒也还有模糊意识,没全担在栾安宁身上,慢慢走呗,倒还担得起。
去何府赴宴的多是男子,女人孩子也没去凑那个热闹,让那些大老爷们喝酒撒泼去,孩童在路旁追逐嬉闹,也有不少蹲在路旁,手上端着瓷碗,拖着鼻涕,几息时间便一股脑趴干净饭菜,急着跟同伴玩闹去,对于这个年纪的孩童而言,快乐比吃的重要的多。
不多时,过了鼓楼,栾安宁走到那钟楼面前,近前看才觉得这钟楼残破,几个住在钟楼旁人家的孩子在楼下打闹着,那上钟楼的木梯塌了,腐朽成风沙早便不知去处,剩下个明亮的空洞落在二楼东北角,天井似的,雕花木牖和双扇门扉还算完好,只是密密麻麻的满是裂痕,原本刻下的字和画也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像一碰便会化成一堆灰尘似的,和蛛网混在一起。
二楼楼梯和一楼原本的楼梯在一边,抬头望去,那顶楼的六角石柱撑起个佛寺宝塔模样的攒尖顶,那里面原本放着钟,破烂的敲钟木椽还在上面,系着的灰黑麻绳
几个小孩在一楼正玩着捉迷藏,栾安宁抬眼看了那落满灰尘的二楼,又看了身旁打着呼噜的南佑黎,只能收了去钟塔顶登高远眺的心,对身旁那些在钟楼里疯跑的孩子小声嘱咐了句:
“慢些跑!别摔了!”
栾安宁笑着看这些无忧忧虑的孩童,心里暗暗有些心酸,自己好像从未像这些孩子一样任性玩闹过,自记事以来,陪伴自己除了家人,便只有一卷卷厚厚的书和那间不大也不小的王府了,当然这个家人是要算上南佑黎和小燕奴的。
扶着南佑黎转身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响动,一个三四岁的男孩摔在了地上,栾安宁转头回望,只听那孩子嘴里叫喊着“阿……阿姊,看!那是……那是什么?”,栾安宁顺着那孩子的小手望去,视线透过二楼直上的木扶梯,落在那钟楼顶楼按齐时习惯修的“铜皮宝刹”旁,钟楼便站着两道白色虚幻的身影。
“没有啊?阿弟,什么都没有啊!”
一个年岁长些的女孩走到那跌倒的男孩身旁,也盯着那透着点缀繁星的“井口”,看了一阵,才迟疑地说着。
那白光倏忽而逝,一眨眼便消失不见,但栾安宁也真真切切的看见了,似乎是两道人影子,跟那天在陈山村看见的白影一样,虚幻缥缈不似真实。
再回神细看的时候,却再也见不着那人影了,小孩坐在地上,也揉了揉了眼睛,同身旁的小女孩说道:
“刚才明明有!诶,怎么不见了?”
“阿弟,是不是看错了?”
小男孩迟缓地摇了摇头,眼神还瞟着顶楼,似乎有些怀疑,揉着摔疼的屁股,边回头看着那方才看见仙人的顶楼,边从栾安宁身旁走出门去。
栾安宁皱起眉头,盯着那撒着碎玉的漆黑夜空,空无一物,连云也无有,星星孤零零地闪着,表示这寂静的夜景并非是一副静止的画。
上次的事情还能解释成眼花,可这次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看见了,这跌倒的小孩也看见了,那白色的虚影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自己能看见,南佑黎却看不见,那小孩能看见,可那年岁稍长的女孩却……
栾安宁搀着南佑黎向门外走去,想到齐人《梦呓说鬼》里有言,小孩对山精鬼怪这些虚妄之物更加敏感,将死之人也偶尔能看见鬼魂,小孩是因为生机鼎盛的缘故,鬼更乐意接近小孩,毕竟妖鬼邪祟也要仰仗人的生气活着,而将死之人能看见鬼魂,多半是死气萦身,出了那层皮囊,本质上和鬼魂也没什么区别。
“可能是快死了吧!”
栾安宁暗暗想着,也没再耽搁,这钟楼登不上去,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早点把这个拖累鬼送回去睡觉,明日还得赶路。
这庄子虽好,也让人心生住下一些时日的想法,可若因为些许繁华而驻足止步,总不划算。
搀着南佑黎又走了一阵子,夜风一吹,南佑黎不再迷迷糊糊,开始嘴巴“安宁,捡来的,安宁”地嘟囔起来。
到了吴大有家的巷子旁,正见着女子正给柳树旁的马喂草,身旁放着一个小小的铁皮簸箕,里面乘着马粪。
栾安宁心下有些触动,快走几步,轻声说道:
“姐姐,不用这样麻烦!我们自己来便是!”
那女子正弯腰忙活着,听了声音,转身见了栾安宁架着南佑黎,笑笑道:
“你看看,醉了吧!那两位姑娘说明日就走,我寻摸着就帮帮忙呗,反正也是闲着,不妨事的,马没喂饱啊,明日又走不了多远!”
栾安宁抿了抿嘴,只把这份善意存在心里,也笑道:
“那就多谢姐姐了,今夜给何相公送贺礼,大有哥可是出尽了风头呢
第103章 容止[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