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过中天,顾家绸庄后宅的账房里,煤油灯芯34;噼啪34;爆了个花,照亮顾承砚捏着电报的指节——泛青的骨节在昏黄光影里绷成一道线。
他面前的紫檀木桌上摊着三井物产最新的商情简报,纸页边缘被他无意识地揉出褶皱。
34;若雪,把近三月的流水账搬来。34;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冷水的铁,34;小李,去偏厅把我的算盘取来。34;
苏若雪正站在窗边收晾着的账册,闻言指尖微微一顿。
她望了眼墙上的西洋钟——凌晨两点十七分,顾承砚眼尾的红血丝比往常更重,可眼底的光却亮得惊人,像雪夜里烧得最旺的炭。34;好。34;她应了声,转身时月白缎面袄子扫过青砖地,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等她抱着半人高的账册回来,顾承砚已脱了西装搭在椅背上,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正用铅笔在便签上快速写着什么。
小李捧着算盘跑进来,额角还沾着没擦净的睡痕,见顾承砚这副架势,忙把算盘往桌上一搁,紧张地站到苏若雪旁边。
34;山本要收的网,不是商盟的人,是现金流。34;顾承砚突然停笔,铅笔尖在34;三井34;两个字上戳出个洞,34;他知道我们要联合实业家,第一步必然是切断资金链——绸庄的预付款、原料款、工钱,哪一样断了,都能让我们在同行面前先乱阵脚。34;
苏若雪的手指在账册封皮上轻轻叩了两下,34;我这就查。34;她翻开最上面一本,墨笔写的34;民国二十五年七月34;还带着新墨的香气。
指尖快速划过一页页账目,当扫到34;八月十五 预付吴记染坊靛蓝款 三万六千银元34;时,她的睫毛颤了颤,34;顾少,下个月十五前要付吴记的染费,还有同泰布行的棉纱款两万八,再加十六铺码头的仓储费......34;她的声音低下去,34;这三笔加起来,够我们囤两季新绸的流动资金了。34;
顾承砚倾身凑近,目光扫过她指的位置。
煤油灯在两人中间投下重叠的影子,他能闻到她发间茉莉头油的香气,混着账册里陈墨的味道。34;如果这三笔同时到期......34;
34;现金流会断三天。34;苏若雪合上账本,铜镇纸压在34;三万六千34;的数字上,34;但不是死局。34;她抬头看他,眼底映着跳动的灯花,34;我记得同泰布行的周老板上月提过,他女儿要嫁去苏州,急着收笔钱充妆奁。
我们可以把棉纱款提前结给他,换他把下季度的账期延后半个月。
吴记染坊那边......34;她咬了咬唇,34;吴老板的独子在法租界读洋文,学费每月十五号前必须汇过去。
我们要是能先垫三个月的学费......34;
34;好棋。34;顾承砚突然笑了,指节在桌上轻叩,34;错峰结算,把必需的支出拆开,让核心业务不断粮。34;他转头看向小李,34;你那边,按之前说的做。34;
小李正盯着算盘上的算珠发怔,被点到名时猛地挺直腰板,34;顾少放心!
我这就去把七月份的报表......34;
34;不是七月份的。34;顾承砚打断他,34;把九月份的流水抄一份,把给苏记绣庄的预付款改成39;暂借款39;,再把仓库的存货量减三成。34;他从西装内袋摸出薄荷糖,糖纸上的并蒂莲被体温焐得发软,34;记得用你平时抄账的笔迹,别让老钱家的人看出破绽。34;
小李的喉结动了动。
他当然知道老钱家的人——钱记绸庄的账房先生上个月在百乐门跟人喝酒,说漏了嘴34;三井给的好处比东家给的厚34;。34;顾少是要......34;
34;引蛇出洞。34;顾承砚把糖纸折成小方块,34;让他们以为顾家缺现银,急着变卖家当。
等他们把消息传给山本,山本就会急着压价收我们的货——那时候,34;他的指腹蹭过糖纸上的并蒂莲,34;我们正好把囤了半年的湖丝抛出去。34;
苏若雪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背。
他的手很凉,带着长期握钢笔的薄茧,她能摸到他脉搏跳得很快,一下一下撞着她的掌心。34;你这是拿顾家当饵。34;
34;总得有人当饵。34;顾承砚反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小时候他偷拿母亲的玉料,求老匠人雕的,34;若雪,你记不记得去年冬天,码头的王伯说他儿子因为日商压价,连药钱都凑不出?34;他望着窗外的夜色,三井的霓虹招牌还在远处明灭,34;山本要的不是顾家,是让所有像王伯这样的人,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34;
苏若雪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往自己掌心里按了按。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正在回升,像块被捂热的玉。
34;小李,去把报表抄好,天一亮就给老钱家送过去。34;顾承砚松开手,从抽屉里取出个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地契,34;若雪,把这些地契和仓库钥匙包好,明天我带去见赵老板。34;
34;赵老板?34;苏若雪挑眉,34;他那个银行......34;
34;他欠我个人情。34;顾承砚的嘴角扬起点弧度,34;三年前他儿子在法租界被人讹诈,是我找巡捕房的陈探长解的围。34;他合上檀木匣,锁扣34;咔嗒34;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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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砚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心中已有了计划,简单整理了一下着装,便匆匆朝着汇通银行赶去。
汇通银行的雕花铁门刚拉开一道缝,顾承砚的皮鞋尖已抵了进去。
赵老板晨起有喝茶的习惯,此时案头还放着喝了一半的陈皮茶,茶盏里的热气已没那么氤氲,浮着片蜷曲的橘瓣。赵老板正站在柜台后擦玳瑁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猛地缩成两粒黑豆。
34;顾少?34;赵老板的喉头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柜台边缘的铜饰,34;这才刚过卯时......34;
34;赵叔。34;顾承砚摘下礼帽,露出额角未褪的青痕——那是昨夜在仓库清点存货时撞的,34;三年前令郎在霞飞路被地痞讹诈,我托陈探长调了巡捕房的案卷。34;他从西装内袋摸出个牛皮纸信封,推过柜台时带起一阵风,吹得赵老板的茶盏晃了晃,34;案卷里写着,令郎当时身上带着张汇通银行的空白支票。34;
赵老板的眼镜34;啪嗒34;掉在柜台上。
他弯腰去捡,指尖却在碰到镜框时顿住——信封里露出半截地契,顾家祖宅的红印子刺得他眼皮发跳。34;顾少这是......34;
34;我要您放个消息。34;顾承砚的指节叩了叩地契,34;顾家绸庄用祖宅和仓库做抵押,向汇通贷了二十万现银,月息八厘。34;他忽然笑了,34;消息要从您姨太太的牌搭子嘴里传出去,最好再让跑街的小报记者听见——他们爱写39;顾氏豪赌39;这种标题。34;
第28章 暗流下的账面博弈[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