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的士卒险些动手抢粮。”
贺连城闭上双眼。
自从实行“小斛分粮”之策,各营的怨气与日俱增。
他能够理解——饿着肚子的士兵,何来力气作战?但倘若不如此行事,大军连十天都难以支撑。
“调一队亲兵前往,将闹事之人尽数捆绑。”
他声音嘶哑地说道,“告知各营,若再有闹事者,军法处置。”
“报——!”
一名传令兵飞奔而至,“东狄人又在北寨之外筑起了三座高台!”
贺连城猛地一拳砸在木墙上。
这些时日以来,东狄人犹如附骨之疽,虽未发起总攻,却不紧不慢地折磨着他们。
白天利用巢车高台射杀士卒,夜里派遣小队进行袭扰,偶尔还佯装撤退引诱他们出击。
而最为狠毒的是,他们专挑精锐部队攻击。
大魏军虽兵力众多,但精锐较少,东狄人便消耗其精锐力量。
一旦老兵精锐消耗殆尽,剩下的大军不战自溃。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再调两架投石炮过去,能摧毁一个是一个。”
亲兵迟疑道:“大人,我们的石弹所剩不多了……”
“那就拆除无人居住的营帐,以木料充当炮石!”
贺连城突然提高音量,随即又颓然摆手,“去吧……”
暮色渐浓,营寨内零星地点起了火把。
贺连城拖着疲惫的身躯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途中不时有士卒向他行礼,眼神中却满是惶惑。
他明白他们心中所想——援军何时抵达?粮食何时充足?这场仗能否取胜?
这些问题本应询问主帅,可惜他并非主帅。
贺连城掀开中军帅帐的帐帘时,扑面而来的酒气令他胃部一阵抽搐。
帐内灯火通明,安平侯徐茂德正举着金杯,醉醺醺地搂着一名歌姬。
见贺连城进来,他咧嘴一笑:“哟,这不是我们的‘救火将军吗?来来来,喝一杯!”
“国公爷!”
贺连城直接无视了徐茂德,大步走到英国公张维面前。
张维正伏在案前,朱笔悬于一封刚写就的捷报之上,墨迹尚未干涸。
“东狄人又在北寨筑起了三座高台,今日已射杀我军士卒一百二十七人。”
贺连城声音沙哑,“各营存粮不足三日,长此以往——”
“知晓了。”
张维抬起头,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
他摆了摆手,仿佛要挥散不存在的蚊虫,“已派兵增援北寨……粮草之事,再坚持几日,援军即将抵达。”
贺连城凝视着案上的那封捷报,上面赫然写着“斩首千余,东狄溃退三十里”。
他的指节捏得发白:“国公爷,士卒们已三日未饱食,将领却依旧——”
34;贺将军!34;
张维陡然提高了音量,旋即又似泄了气的皮球般萎靡下来,“本公……本国公稍后会斥责他们的……”
徐茂德在一旁发出嗤笑之声:“贺将军何必如此较真?”
他晃动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溅落在案几之上,“‘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刀剁头,这话虽糙但理不糙啊!”
营帐内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贺连城望着这群醉意醺然的勋贵,蓦地领悟——他们并非愚蠢,而是在逃避现实。
那日东狄歼灭先锋军之时,这些养尊处优的贵胄早已吓得肝胆俱裂,如今不过是以酒精麻醉自身,逃避即将降临的杀身之祸。
“末将告退。”
贺连城生硬地行了一礼。
转身之际,他瞥见张维又低头撰写新的捷报,手腕颤抖却书写得极为迅速,仿佛每多写一个字,就能与现实拉开一分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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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连城步出大帐,
遥望着远处东狄营地的篝火,忽然生出一股想笑的冲动。
二十几万大军,竟仅靠他这一位卫指挥使和一群醉鬼支撑着。
“大人,西营的甬道塌了一段,是否要……”亲兵小心翼翼地请示。
“带我前去查看。”
贺连城机械地迈出脚步。
七天未曾合眼的疲惫自骨髓中渗透而出,但他不敢停歇——一旦停下,便会忆起那些巢车上冷笑的射手,忆起饿得两眼发绿的士卒,忆起张维书写捷报时颤抖的双手。
至少修缮甬道是切实之事。挖土、夯基、立桩……每一个动作都在向他昭示:你还活着,这支大军尚未崩溃。
远处隐隐传来琵琶之声,混杂着勋贵们的哄笑。
深夜时分,
烛火摇曳之中,英国公张维的笔尖在宣纸上划出最后一笔,墨迹在“大捷”二字上晕染开来,宛如一滩干涸的血迹。
帐外传来士卒痛苦的呻吟声,他却充耳不闻,只是小心翼翼地将捷报卷起,用英国公印绶系好。
“第八封了……”
张维喃喃自语,指尖轻拂过案头堆叠的奏报。
每一封都详尽记录着根本不存在的胜利——昨日写击退东狄三次进攻,前日写斩首千级,今日又编造出夜袭敌营的壮举。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慌忙用袖口掩住嘴。
“国公爷,该用药了。”老仆端着药碗走进来,却被张维一把打翻。
“滚出去!”
他厉声喝道,旋即又瘫倒在虎皮椅上,“本国……本国公还要给陛下撰写捷报……”
帐帘晃动之间,远处箭楼上的火光隐隐可见。
张维突然抓起案上的铜镜——镜中之人眼窝深陷,鬓发斑白,哪里还有半分出征时的意气风发?
“不可能的……”
他神经质地摇着头,从怀中掏出一方绣帕。
帕角绣着金陵御赐的龙纹,是出征时皇帝亲手赐予的。
“陛下说过……说过我张家世代忠良……”
铜镜哐当一声落地。
镜面的裂纹中,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四十万大军啊!
刚过兖州府时是何等威风,怎就被困死在这该死的地方了?
“贺连城……对,还有贺连城……”张维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念叨着。
这位禁军老将是他最后的依靠,只要贺连城还在营中活动,士卒们就尚未彻底绝望。
他颤抖着铺开新的宣纸,笔尖蘸墨时溅得满案皆是。
无妨,再写一封捷报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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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捷报虚构症[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