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娃，你今天的学上得好吗？那些娃子们喜罕你吗？你都给他们讲了些什么？能给奶奶说说吗？那学校女娃子多吗？”杵着一路泥泞，溅了一身一脸泥眼回家的财娃，老远看去，绝对就是一个泥人郭。就是走近去看，那些调皮的泥点居然蹿跳到了财娃年轻的额头，糊得财娃灰不溜秋的旧土布都羞怯地想要退居二线了。鞍马劳顿的财娃还没有来得及撒娇着向奶奶大叫，“奶奶，快拿饭来，我都要饿扁了都！”财奶就是好一阵子问东问西，好像财娃这一个上午，就能把那些豆大的字也装不满的干瘪小肚皮，立刻培养成博学多才的科学家，最起码也要培养几个土郎中偏方大夫出来：“哎呀，咱乡下人可怜呢，有个头疼脑热的，连个大夫都找不到啊！”
“奶奶老了，奶奶一辈子连个1都是自学的！”财娃还没有及时搭话，财奶绝对就像吝啬的土财主请客，端起酒杯来尽管虚情假意地让着诸位来宾，“来，都喝了满上——你要真喝不了，那小弟我就代劳了！”嗞一小口，嗞一大口……无助的旁观者看了一个上午，恼羞成怒的宾客拂袖而去的时候，连门前的门盅瓷壁都没有捞着碰。!
“那个时候，女娃子是不行到学堂的。我的那个二姐到河边洗衣服的时候，路过村口的学堂，听到那些学生们念什么妖逃鼠女，觉得好听，就站在窗户根儿多听了几耳朵。没有提防，就被可恶的老先看见了，说二姐污脚踏贵地，蔑视圣人教诲。一个字，打！打得二姐那叫一个惨呢，身下都见红了，差点儿都嫁不成人了……唉，还是新时代好啊，至少我们女人也可以读书识字了！”提起女人的话题，财奶的裹脚布足可以摊开铺到十里地开外还不止，有关系的，没关系的话，要紧的，不要紧的话，一概来个竹筒倒豆子，前因后果后果前因地扯起来没完。
“奶奶，做什么好吃的了？忙了一个前晌，我的肠子都要给饿断了！”回到家，回到财奶的身边，财娃觉得自己永远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完全不用担心那些吵吵闹闹的娃子们又要看他怎样的好戏。他可以摇着财奶的老胳膊老腿要吃的，要喝的，财奶呢，总是有求必应。就是帮助生产队徒手拔烟杆，后晌收工回家的财奶，居然也能变戏法地给她唯一的嫡亲财娃带回一截涩中带甜，甜中还有涩的包谷嫩根儿。或者就是几颗还带着母爱温暖体温的叫天子的蛋，做饭的放在水锅里滚几个来回，竟然让财娃也体会到了鸡蛋的味道。
“嗷嗷嗷，老了，老了，真是老了！全忘了我孙娃工作了一上午，早该给吃的了。好的，财娃，你等着，奶奶这就给你端好吃的东西去。保证你根本没有吃过。”财奶忽然像个顽皮的孩子，居然给财娃留下了丰富的遐想空间。好吃的，自家就是把破烂底儿倒扣过来，又能有什么好吃的呢？
一股浓郁的清香先自财奶颤巍巍的脚步之前极速溢满灰土土的堂屋，这间整日霉味扑鼻的堂屋整个儿沉浸在这异香里，连气儿都不敢出了。
“什么好东西，这样香！”财娃如同馋嘴的小馋猫，闻着香味就奔门口迎去了。刚到门口，还没有跨过门槛的财娃很有些鼻子酸酸，只想落泪的感觉。
奶奶，她的比生母还亲的奶奶正努力佝偻下本就佝偻的腰身，就为了护住那碗散发着爱意，充溢着温情的好饭食不要被茅草上滴落的脏兮兮的雨水，任何一滴滴在财娃的饭食里。可是，那些盛气凌人的雨滴肯饶过财奶的亲情吗？
那些比鬼子还坏的东西实实虚虚虚虚实实从不同的方位向财奶的粗瓷大碗进攻，进攻……财奶的花白头发立刻就湿漉漉的，不要用手去撸，自己就断线的破珠似的滴答滴答往下落。你们能和货真价实的珠子相比吗？瞧你们那肮脏的丑样子，自己也不撒泡小便照照自己的熏模样。充其量，你们只算是老天爷的小便，也配滴落到我奶奶高贵的头上吗？
“财娃，赶紧吃吧，别饿坏了啊！”财奶的话正勾起财娃成串的眼泪雨滴一样往下落。
“好吃吗？这是我给你做的红薯蒸面条。你上了学，我就把红薯面蒸成窝窝头，又借了你六奶家的挤面机挤成细细的面条，还捣了蒜汁，滴了些小磨油，忙了一个前晌呢。这红薯面真不好拾掇！等将来日子瓷实了，奶奶一定天天给你做好面蒸面条，保证把我娃吃得白白胖胖的，支书那小儿子一个样……”奶奶慈爱地守在那张小八仙桌的旁边，一边看着财娃“狼吞虎咽”，一边稍稍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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