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滚滚黄河向东穿过河套时,遇到了一条纵卧大地的山脉,随即便调转龙头呼啸南下了。这条南北纵卧的大山,就是有名的吕梁山脉。在吕梁山脉的南段,有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据说,叫黍王山。黍王山的东西两侧,都和绵延的土岭相连,形成一个巨大的弧形。山麓和土岭往北、往西,都是沿沟壑向汾河南岸逐级梯展的一望无际的黄土地。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一带就出现了柿子树。这里的柿子树不仅多,遍布田间地头;而且也大,一揽多粗的树干、大大的树冠,枝繁叶茂的。每逢中秋时节,红彤彤的小灯笼似的柿子挂满枝头;到了初冬,寒风一吹,那绿油油的柿子叶便渐渐泛红。站在高处,远远望去,那一树树火红的柿子叶就像一朵朵天边飘落的红霞,分外美丽。也由此,有人就形象地把这一带称作“柿子湾”。c66c
柿子湾的南部,也就是黍王山北麓二十里地的地方,有一个叫“柳湾”的村庄。据说,柳湾这个村名儿是从“刘家湾”这个名字演变而来的。
柳湾,三面环沟,仅西面与成片的田野相连,有黄土夯筑的城墙,有砖石砌成的村门楼儿。村门楼前面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上有建于明代的大照壁,有记载早年捐银子盖庙的碑楼儿,还有一棵老槐树。
柳湾这个村庄并不大,也就三十来户人家。不过,村子里的老房子可不少,有精美的砖刻,也有栩栩如生的木雕,还有年代久远的石狮子。据说,这些老房子多半是早年的刘氏家族留下来的。
在村子中央,也就是各条巷子汇通的地方,有一个杨柳环绕、白鸭嬉戏的大池泊。在池泊西岸上,矗立着一座大照壁。一下大雨,几条巷子里的雨水汇集过来,从照壁底座下的拱洞里涌出来,沿石坡儿哗哗而下,调皮的孩童聚在石坡上玩水闹嬉,也算是恬静村落的一道景致。照壁坐东朝西,底座与土台相连。土台的周边是砖石砌的台阶,两棵老槐树站在土台的两侧,相互掩映着。照壁面对着广场,广场南边上有一个坐南朝北的大戏台。
上了年纪的人说,戏台子靠近池泊,有扩音的效果。的确,早年没有扩音机,可戏台上的对白和唱腔老远都能听得清楚,让人不得不佩服早年工匠的智慧和艺人的唱功了。
在电影、电视出现以前,闹社火、唱大戏就是庄户人热衷的文娱活动。柿子湾一带,据说,古时候属于蒲州,自古就流传着一种地方戏,叫蒲剧,也叫蒲州梆子或者南路梆子。
蒲剧,唱腔高昂,朴实奔放,善于刻画抒情的人物性格和情绪,擅长表现慷慨激昂、悲壮凄楚的英雄史剧。
柿子湾一带几乎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业余剧团。剧本和唱腔,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只要嗓子好、认识字,一腔一调地跟着唱,一招一式地跟着练就是了。即便不是剧团的演员,看的戏多了,也能自得其乐地哼上几句。至于配乐伴奏的,那也一个样,只要一曲一调地跟着反复吹拉弹奏,也就学会了。
据说,柳湾就有一个拉板胡的,人家简谱、五线谱都不识,但板胡却拉得格外的好。你能唱,人家就能拉;你怎么唱,人家就怎么拉;而且非常和弦,真是神了。
这年春节,柳湾和往年一样,要唱几天大戏,这不,几套幕都挂好了,就连晚场用的汽灯也都预备妥了。大年初三,吃过早饭,大戏就准备开了。戏台前的广场上,圈椅、靠椅,长凳、方凳,圆墩儿、马扎儿,长的短的、高的矮的,早早的就排满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扶老携幼的,托亲带故的,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大过年嘛,个个头面一新,崭新的中式衣服。
吆喝耍货的,叫卖糖葫芦的,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的。广场边上,有卖针头线脑、头绳儿发兜儿的,也有卖裤裤袄袄、鞋鞋帽帽的;有煽醪糟的,也有熬羊杂的,还有摆卦摊的,好不热闹。
大戏还没有开演,台上的幕紧合着,里面不时传来调试板胡、二胡的声音,偶尔也有从幕后出来张罗什么的。台下有抱拳拜年的,也有聊天的;有说笑的,也有围着卦摊算命的;人头攒动,嬉笑之声不绝于耳。
“来来来,给我算一卦。”一个穿着中式棉衣、三十来岁的男人来到了卦摊前,一边解着胸前的扣瓣儿,要着掏什么,一边对算命先生说。
头戴瓜皮帽的算命先生拿起胸前吊的圆镜片儿,看了看来人递过来的纸条儿,掐着指头、念念有词地算了一番之后,一边看着来人的表情,一边满条斯文地说:“嗯……依我看,你这前半辈子还不歪。”
“啥?”
“还不歪?
“哎呀,哼。”
周围人不解地瞪着眼睛七嘴八舌地反问道。
而那个来算命的男人呢?却不动声色。
“哦,你还甭说,是不歪。”算命先生沉着地点着头答道。
“哎,你会不会算?”有人在一旁急不可待地对算命先生嚷道。
“你甭急嘛,我还没说完呢。”算命先生有些不高兴地说。
那个来算命的男人仍然不动一点声色。
“从你这八字上看,你这前半辈子的确还不歪。只是……只是前两年遭了一场大劫。”算命先生一边说一边盯着来人的表情,希望得到回应似的。
“嚄?”周围人皆惊讶道。
但那来算命的男人还是不答话。
“不过,依我看,这也不要紧,再过两年,就缓过来了。而且,老运也不歪。”
“看不出来。”那个来算命的男人终于开口答了一句。
“你还甭不信,嘿嘿,我十拿九稳。”
“哦。”
“不过……”
“啥?”周围人有些好奇地凑了过来。
“只是……嘿嘿,算了吧,我送你一句:籽落千里外,花开倒春寒。”算命先生笑着对来算命的那个男人说。
“啥意思?”
“嘿嘿,到时候就知道了。”
“哈哈,老汉还卖起关子啦。”周围人笑着插话说。
“哎,东子,你甭听他瞎掰。”不知何时来了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打断了东子的卦。
“听人家把话说完嘛,你这人。”东子笑着说了那小伙子一句。
“算命的瞎掰,你也信?”
经小伙子这么一打搅,东子的卦就没有再往下算,但他还是丢下几个小钱,才离开了卦摊。
“哎,老汉,你到底会不会算?”那小伙子继续调侃道。
“大过年的,老汉也不容易,撩人家咋呢。”一个中年人劝着那小伙子道。
“算不准,我还摆这摊子咋呢?”算命先生瞟了那小伙子一眼说。
“我告你说,刚才那一卦,你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哈哈。”一听小伙子这话,周围人都笑了。
“哎,不会的。”算命先生笑着胸有成竹地说。
“甭嘴硬。那好,算算我啥时候发财?”
“哈哈。”周围人又笑了。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没强求。”算命先生笑着答道。
“命?命里没有,你还给人家算个啥?”那小伙子反问道。
就在这时,走来一位围着围脖、戴着圆片茶镜的五十来岁的男人插话说:“哎,甭逗老家儿。我问个事,让老家儿掐算掐算。”
“问啥?是财运还是儿女呀?”
“嘿嘿,我这一不问财运,二不问儿女。”那个文质彬彬的人笑着慢条斯理地说。
“哈哈。”周围人都笑了。
“那你问啥?”
“我就问,这兵荒马乱的,你看,你看谁才是真龙天子呢?”
“哈哈,”“有意思。”周围人都被逗乐了。
“算这个?”算命先生不解地问道。
“对,刘老就算这个。”“看他咋算。”周围人又凑了过来,逗着算命先生说。
“嘿嘿,难住了吧?”刘老轻蔑地笑着问道。
“哎,这有啥难的。”
“那你算算。”
“身穿八褂衣,头戴八角帽嘛。”
“啥意思?”周围不解地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算命先生微笑着诡秘地答道。
“哈哈,这个老汉有个意思。”刘先生笑着一转脸离开了卦摊。
话音刚落,那边大戏开演了。于是,那算命先生收起卦摊儿,和大家一起看起了大戏。
早春的天儿有些冷,台上字正腔圆,台下津津有味。那煽涝糟的、卖羊杂的生意也不错,不时有老人带着小孩来吃的。坐上小马扎,把在小桌上,谈笑间嘴里冒着热气儿,一片祥和的气氛。
看完大戏,已是后半晌了,庄户人都要回家吃饭了。东子一家也随众人散去,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家走。绕过大照壁,沿池泊北岸往东走,便进了一条巷子。从巷口出来,沿着一条坡道往北沟里而下,不多时,坡道便岔出一条往东平走的小路来,小路的尽头是个小小的柴门。这便是东子的家了,是一座窑院。
东子家的院子比村巷低下去四丈许,院子也不大,紧邻沟沿儿是黄土夯筑的围墙。两孔在土崖上挖成的窑洞坐北朝南,靠东侧的那孔窑只装个大窗户,但没有门;靠西侧的这孔窑则是一窗一门;两孔窑之间有小洞相连,形成一个套间儿。看上去,这窑洞也有些个年头了,窑面上的泥坯子都有些脱落了,里面的家具很简单,也很破旧。
东子,姓陈,村里人有称他陈老二的。中等个头,四方脸儿,一身中式衣着,扎着裤脚口儿。这人比较耿直,也有些忠厚,不大爱说话,就是好一口水烟。
东子老婆呢?叫珍珍,是个地地道道的“小脚女人”,小寸宽的腿带儿缠着裤脚口儿,圆而略长的脸盘儿,乌黑的发髻常用小纱兜儿兜着。这女人,脑子够用,眼尖嘴快,爱唠叨,什么都要管。
眼下,这东子膝下是一儿一女,儿子,属兔儿,叫根儿,刚满九岁;女儿,属猴,叫叶子,也才四岁。
吃过晚饭,又去看了看戏。看戏回来,躺在炕上,东子不禁想起白天算命先生说的话,半信半疑的,笑了一下,也没有太在意,就睡了。朦胧中,东子似乎穿着长衫,戴着礼帽,坐上人力车,又去谈生意去了……
第二天,大年初四,东子带着儿子根儿,推着木脚子独轮车,先把女儿叶子送到北村,去伺候陈家奶奶,然后父子俩推着车子又开始转村子卖菜去了。
几天后,东子转村子卖菜的时候,在邻村又遇到了那个算命先生。这一次,东子没有再请卦;但东子的这番情景,却引起了算命先生的好奇。这算命先生,都是走村串户的,打听什么事本也不是多难的。于是,那个算命先生便有事没事打听了一番这陈家的底细。
这日,正值阴历二月初十,柳湾的那喜欢围围脖、戴茶镜的刘老头赶着马车去清溪镇上赶集。吃过些小吃,又买了老婆子吩咐的东西。碰巧,在集市上,刘老头又遇见了那个算命先生。这刘老头,本是个家境富裕、好管闲事的主儿。算命先生成天家东跑西串的,知道的事儿多。刘老头自然便上前和那算命先生套乎起来。
“老哥儿,今儿个生意不歪吧。”
“还行吧。”
……
“我说呀,见过多少算卦的,都没你这道行深。”
“嘿嘿,不敢当,不敢当。”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真的,我还是蛮佩服你的。”
“见笑,见笑。”
“咋样?生意做得差不多了吧,咱泡壶茶坐坐?”
“嘿嘿,行。这挣钱哪有够的呢。”
于是,刘老头拴了马车,算卦先生收了摊子,两人便走进街边的小茶馆。
“来,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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