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曾经饮誉艺术之都的年轻才俊,一个是曾经历尽浮华的一代名媛。因为苦恋敦煌圣地,一个成就事业功德彪炳千古,一个负情私奔沦落闾巷黯然失色,于是上演了百年中国一段恩爱情怨的爱情故事,演绎了一曲凄怆哀怨的家庭悲歌。
2000年9月5日,敦煌,从首都机场飞来的波音飞机缓缓下降。22ff
“敦煌……三危山……莫高窟!”全国人大常委、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常沙娜几近哽咽地在心里轻轻地呼喊。一下飞机,她便迫不及待地驱车直奔莫高窟,追寻仿佛在三危山上踽踽独行的父亲的灵魂,抚摸仍旧飘散着一家人生活温馨的黄泥小屋,一股热流在她的心中奔腾。
60年魂系敦煌,常氏一门两代的荣辱沉浮、恩爱情怨似乎早就与敦煌签下了命运之约。
秋风乍起,九层大佛殿上的18只铁马风铃突然响了起来,悠长而苍凉,声声敲打着常沙娜的心弦,那被漫漫黄沙淹没的往事又清晰地浮现……
震惊艺术之都,沉浸在巴黎沙龙的学子蓦然醒悟根在中国
1936年,塞纳河畔,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常书鸿走出罗浮宫,步履从容地穿过圣杰曼大道。
九年前,常书鸿从西子湖畔漂洋过海到法国里昂美术专科学校求学,经过四年苦学,他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巴黎高等美术学校,在著名的油画大师劳朗斯门下深造。翌年,他在巴黎画界声名鹊起,连续四年捧走了当时法国学院派最权威的画廊巴黎“春季沙龙”的金、银奖,得到“不轻易以一字许人”的世界级艺术批评家莫葛雷破例撰文推崇。人们预言,这位中华学子只要在巴黎住下去、画下去,世界艺术大师的伟人祠里便会刻上他的名字。常书鸿对自己的前程也踌躇满志。然而,就在这个秋天,一个傍晚的奇遇改变了他的一生乃至一家人的生命轨迹。
“先生,请看看这几本画册吧。它们来自古老神秘的东方。”旧书摊的主人向常书鸿推销道。
常书鸿好奇地打开古老的线装书盒,眼前突然一亮:。一个新奇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向他洞开了,那是从北魏到大唐时代的佛教艺术图画,其恢宏磅礴的构图和笔触,足以与拜占廷基督绘画媲美,其奔放的风格比西方现代派还要粗犷,彩绘人物更是画得细腻生动。
“先生,您是日本人?”旧书摊的主人被如痴如醉的青年画家吸引了。
“不,我是中国人。”常书鸿头也不抬地答道。
“哦?中国人……”旧书摊的主人炫耀道,“这是我们法国英雄伯希和博士探险时从贵国的沙漠中发掘出来的。”
“你说什么?”常书鸿悚然一惊。“这是从贵国敦煌的千佛洞里拍摄而来的。”旧书摊主人的语气不容置疑。
“敦煌?”常书鸿的心底顿时涌出一种莫名的悲凉和怅然:自己身为炎黄子孙,竟然不知道敦煌位于何方。
“前边不远处有个吉美博物馆,正在展览贵国敦煌的许多绢画。您一定会感兴趣的。”旧书摊的主人热情地继续说。
“谢谢!谢谢!”常书鸿离开了旧书摊。
次日早晨,常书鸿迫不及待地赶到吉美博物馆,留连忘返于伯希和1908年从敦煌掠夺来的大唐时代的大幅绢画的展览里。他发现,这简直是世界艺术史上的一个奇迹,尽管历史已过去了近千年,可其表现手法和技巧仍然十分前卫和现代。他顿悟到自己的艺术之根在中国,就在敦煌遥远荒凉的沙漠里!
苦难深重的中国,呼唤着这个学贯中西的海外游子。
古老的祖国文化,着这位功名垂成的艺术大师。
走出吉美博物馆,常书鸿的胸中奔突着两个字:敦煌。他不再犹豫,决心离开巴黎回祖国去!
“书鸿,你会不会是大脑一时发热?”听到丈夫常书鸿打算回国的决定,在巴黎高等美术学校雕塑班求学的陈芝秀十分不解地问。
“芝秀,我很清醒。如果真的是大脑发热,那也是被古老的敦煌艺术感染的。”常书鸿一字一顿地回答。
“你得好好想一想。你在巴黎已非常被看好,连巴黎近代美术馆也收藏了你的油画,你还是巴黎美术家协会的会员。这份殊荣,是众多海外学子难以比肩的。可一旦回到那块军阀混战、血腥杀戮的土地,国运衰微,岂有艺术的昌明?”妻子恳请丈夫慎重考虑。
“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烟云,真正的艺术家并不看重这些。”常书鸿坚持己见。
陈芝秀见功名利禄都打动不了丈夫,搬出了另外的理由:“我离毕业还有一年,沙娜也不过5岁,连一句中文都不会说。”
“这都不是理由。我可以先走嘛……”“你!”陈芝秀负气摔门而去。
一切都缚不住常书鸿那早已飞回祖国、飞到敦煌的艺术之翼,1937年他回到了阔别10年的祖国。
铁马风铃诉说爱恨悲歌,江南才女抛夫弃子匆匆踏上私奔之旅
战乱的中国带给艺术家的安定只是暂时的。常书鸿回国不久,“卢沟桥事变”便发生了。翌年7月,陈芝秀从巴黎携女归来。常书鸿来不及与妻女细诉一年的离愁别绪,便带着她们跟随北平艺专匆匆踏上了南逃之旅。
1941年夏天,常书鸿一家终于结束了迁徙漂泊,在重庆安顿下来。这时,他们的长子嘉陵降生了。
家安顿了,子女有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可常书鸿的心怎么也安定不下来,因为他还未见到让他魂牵梦萦的敦煌!不久,机会终于来了:关于成立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的提案获得通过,常书鸿被任命为敦煌研究所所长。
常书鸿把举家迁往敦煌的决定告诉妻子陈芝秀,这位刚刚适应了山城生活的江南才女忍不住哭鼻子,与丈夫大闹了一场。已初晓人事的沙娜吓坏了,跑去卧室问蒙着被子啜泣的妈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爸爸疯了。”母亲泪眼汪汪地说,“他嫌我们的苦受得还不够,非要将一家人搬到那荒凉彻骨的敦煌去不可。嘉陵才两岁,体弱多病,到了那天寒地冻的鬼地方咋活呀?”
1943年10月,走马上任国立敦煌研究所所长的常书鸿携带妻子儿女乘坐一辆敞篷大卡车从重庆出发了,一路风尘跋涉了一个多月,终于抵达兰州。在古朴的西北城市里,陈芝秀更显得摩登了,她身穿一袭火红的棉旗袍,头烫着40年代国际流行的齐耳鬈发,脚蹬着一双擦得锃亮的高跟鞋,成了一道时尚风景。此时,黄河已结冰,陈芝秀那身时髦装束难以抵御大西北的风寒霜雪,常书鸿便给冻得直打哆嗦的妻子买了一件厚厚的羊皮袄。陈芝秀嗅着羊皮袄上的羊膻味,直感到一阵阵恶心,但最后还是噙着泪水把它穿在身上。
常书鸿开始在兰州招兵买马,龚祥礼、陈延儒、辛普德集聚到他麾下。他们师徒四人加上陈芝秀、沙娜、嘉陵,一行七人坐着敞篷大卡车,顶着凛冽刺骨的朔风,踏上了从兰州到敦煌的2400里路的漫漫旅途。
翻越乌鞘岭,女雕塑家举目远眺,苍茫大地,只有几株干枯的红柳在寒风中抖动,一股怆然的悲壮涌上了这位江南才女的心头:今后寂寞凄苦的“流放”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啊?
到了敦煌,这位留法女雕塑家被莫高窟斑斓璀璨的彩色造像和壁画震撼了,在常书鸿的鼓励下,她开始拿起雕塑刀。沙娜寄宿于酒泉中学,寒暑假回来时就到洞中临摹。这时,当年常书鸿麾下的高足董希文、潘兹、张琳英等人纷纷从北平、南京、杭州辗转而来,与老师一道治理洞窟黄沙,现场临摹,研究和保护文物。
一天,青年军官赵忠清手持介绍信前来找常书鸿,说希望在这里谋一个差事。常书鸿发现他口齿伶俐、精明干练,再说又是妻子陈芝秀诸暨县枫桥镇的同乡,便留他当总务主任,并把他介绍给妻子。
关山万里遇同乡,款款吴语拉近了同乡两个游子的心理距离。随着交往日益增多,陈芝秀与赵忠清的关系日渐亲密。疯狂地爱上了艺术圣地的常书鸿一心扑在事业上,竟忽略了妻子的感情需要,结果陈芝秀的感情天平开始倾斜,与丈夫的吵闹和战争不断升级。
1945年夏天,陈芝秀突然向丈夫提出要去兰州检查身体。蒙在鼓里的常书鸿不知道这是她与赵忠清设计的私奔,还交待赵忠清:“忠清老弟,拜托你照顾好夫人。”赵忠清不无尴尬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陈芝秀抛弃了与自己相爱20载的丈夫和一双儿女走了。
陈芝秀和赵忠清还没有走出半天的路程,董希文便拿出赵忠清给陈芝秀的情书递给恩师,不无忧虑地说:“师母此去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常书鸿恍然大悟,立刻策马往酒泉方向追去。
敦煌女儿撑起家庭的天空,跨洋留学前惊骇发现自己已经不属于都市
“我想妈妈,我要妈妈!”4岁的嘉陵一屁股坐在黄土小屋前的沙地上,又哭又喊,闹着要找妈妈。
“嘉陵不哭。”站在一旁暗自流泪的沙娜悄悄地拭去脸上的泪珠,又用手绢擦去弟弟脸上的泪水,“爸爸去追妈妈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姐姐,走,我们去鸣沙山等爸爸和妈妈回来。”嘉陵站起身来,牵着姐姐的手焦急万分地往外跑。
小姐弟手牵着手,艰难地往鸣沙山最高处爬去,选了一处高地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尽头消失在远方的路,期盼着爸爸妈妈出现。
太阳西沉了,暮色将小姐弟孱弱的身体淹没了。在莫高窟忙了一整天的董希文蓦然发现两个孩子不见了,慌忙朝山上找来。“沙娜、嘉陵回去吧。”董希文拍了拍他俩的肩膀,“你们的爸爸妈妈今天回不来……”沙娜只好牵着弟弟的手回到冷冷清清的黄土小屋。
第二天早晨,董希文带着小姐弟爬上鸣沙山等候。
太阳又渐渐西斜了,融进一望无际的茫茫沙海里。嘉陵问:“董叔叔,妈妈爱我们吗?”“当然爱,你们的妈妈最疼的就是你俩了。”“那她为什么不向我们打招呼就走了呢?”早熟的沙娜似乎预感到家庭在冥冥中发生了变故。
“这……”董希文环顾左右而言他,“你们还小,等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这一天,小姐弟俩仍然没有等到父母牵手归来的身影。
第三天傍晚,在鸣沙山上望穿秋水的常氏姐弟终于盼回了父亲。
“老师,师母没有回来?”董希文怯生生地问。
常书鸿无奈地摇了摇头,仰天长叹,往屋里走去。
嘉陵见妈妈没回来,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妈妈不要我们了……”
双手掩面痛哭的沙娜蹲下身去,将弟弟揽在怀里,说:“嘉陵不哭。妈妈走了,从今天起,姐姐就是你的妈妈……”
目睹此情此景,常书鸿悲泪长流。他走出皇庆寺,任清凉的漠风吹着他日趋憔悴的面庞。一代大艺术家仰天呼喊:“佛祖在上,我常书鸿究竟做错了什么?……芝秀,你为什么这么绝情?为什么置20年的恩爱于不顾,弃我和孩子而去?……为什么?……”泪眼迷离之际,他仿佛听到妻子的哝哝吴语:“离开敦煌,离开敦煌……”
“离开敦煌?”常书鸿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联想起一家人刚到敦煌,与在这里面壁三年的张大千居士初次见面的情景。当时,张大千居士曾赠给他一句话:“要在敦煌呆下去,即使不信佛,也得将自己修炼成佛爷。”
张大千居士的话果然应验了。从这时起,常书鸿真的沦为苦行僧。
陈芝秀出走了,黄土小屋的温馨不再。14岁的少女沙娜用孱弱的肩膀扛起了家庭的天空,她请爸爸将她的学籍转到敦煌县立中学,一边读书,一边跟爸爸学临摹,一边照顾爸爸和弟弟。
母亲走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到来了,临睡前,嘉陵问姐姐:“明天就是圣诞节了,以往都是妈妈送我礼物的,姐姐明天送我什么?”
“你先闭上眼睛睡觉,姐姐保证你明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就见到。”沙娜神秘地说。
“真的?”“姐姐从不骗人。”
第二天早晨,大漠的雪光将嘉陵照醒了,他睁开惺忪的睡眼,一下子就看见了土屋的横梁垂下来一根红线,线上拴着一袋美国饼干。嘉陵欢天喜地地一骨碌爬了起来:“姐姐,这真是送给我的圣诞礼物?”沙娜微笑着点了点头。到敦煌后他们一家始终吃的是白水面条,配料是一盘盐和一盘醋,这袋饼干堪称奢侈品。这是妈妈走后弟弟最高兴的一天。
姐姐上学去了,偌大的千佛洞就只剩下嘉陵一个孩子,嘉陵像天马似地在莫高窟里独来独往,一个洞窟一个洞窟地转悠,困了便在洞窟里找个地方躺下来睡一觉,什么时候冻醒了才怏怏地回那黄土小屋去。这样的生活自然耽误了他上学受教育。
1945年,常书鸿父女敦煌画展在兰州举行,引起巨大轰动。从加拿大来甘肃山丹教会学校任教的犹太人叶丽华女士看了沙娜的敦煌临摹壁画作品后惊叹不已,径直找到常书鸿,热情地说:“常先生,您女儿小小年纪竟这么有才华,她应该像您一样到国外去接受正规的艺术教育。我女儿在美国工作,如果您信得过我,我聘期届满后带她到美国去读书……”“谢谢!谢谢!”常书鸿感激地说,但他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后来,叶丽华女士真的找来了,说要带沙娜出国留学。
1948年夏天,常书鸿带着沙娜和嘉陵来到南京,在举办敦煌画展的同时,顺便为女儿出国做准备。沙娜被爸爸送到他当年旅法的同窗马光璇教授家里暂住。在敦煌那片荒漠沙海里蛰居了近五年的沙娜发现,自己就像刚刚走出原始部落的土著,完全失去了在城市的生活能力,一坐公共汽车就晕车呕吐,长途旅行只能坐敞篷的卡车或马车,最可悲的是连花钱买东西都不会。
一天早晨,马光璇教授急急忙忙出门上课,走之前给沙娜递过一沓钱,叮嘱道:“沙娜,干妈今天有课,不能陪你逛街,你去给自己购买合适的衣服和布料吧。”沙娜微笑着点了点头。
干妈出门不久,沙娜就怯生生地出门了。她一边打听一边往闹市走去,然而,她走进商场后居然不懂得如何拿
常书鸿的九死不悔[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