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李先道与斡尔塔一干人还在斟酌翰伦卑族人之事。忽然有人禀报斡古诺家又发生了大事,众人皆惊——斡古诺的儿子、李医生的患者突然一命呜呼。
“啊——”李先道一声尖叫就冲出了门。他的脑袋立马就大了,因为几天前的影子又出现了——白长勇那副嘴脸,那些如锥刺骨的话,在酒席间奚落、讽刺、更有谩骂的象征,最让他铭记的是他的仇恨似的警告。都不算什么,比起来没什么了不起,可以去承担一切。可是,有一点他怎么也承受不起——诺言,一个男人的诺言。如今男主人死了,满负嘱托的儿子也死了,一切都成了空话,成了戏话。还有,对武俊秀的承诺,拍过胸脯。还有,接下来的就是灾难,是对自己的,也是自己连累给他人的。
老远就听到女人哀嚎的哭声。一个丧失爱子的女人的哭声,一个刚刚丧失丈夫的女人的哭声,听起来是多么地揪心,多么地催人泪下!但凡有一丝情感的人,铁石心肠也好,一具骷髅也罢,都会为之打动的!李先道突然觉得脚步沉重,心比脚步更加沉重。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得迈着沉重的步伐,蹑瑟着往里进。
第一眼看到一位痛失爱子的母亲,就震慑住了——一具披头散发的鬼魂在狂舞,垂心捶背,要把心肝掏出来。声音凄厉能撕碎肝胆。一会儿爱抚地捧着儿子的脸蛋儿,一会儿俯首孩子的胸口,有无限的话对着心说。旁边,可怜兮兮的武俊秀也在垂泪,默默地溪水泛滥了脸颊。可悲啊!一个母亲!可悲啊,一个年轻的生命!
李先道不明白自己是怎样走到她们跟前去的,大概是爬着过去的吧,他也不知道,自己不记得了。不过,他的意识尚且清楚,也是被一个情景惊醒了——孩子的模样太恐怖了,被这副模样给浇醒了。孩子当时满脸肌肉都在抽搐,以致凝结成忧郁的条索状,想必是某种巨大的惊骇所造成。死了到现在也没能恢复。眼睛几乎瞪出眶外,并不是某种谗妄和惊厥之类所造成的现象,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但作为一个不称职的医生来说,已经告诉了他一些隐蔽的东西。他望向孩子的手,一种他也不曾见过的现状惊愕了:患儿几乎欲把指甲嵌入木床之内,使出他平生的力气,以至于指甲断了,指根涌血出来。他死得一点儿都不平静,拼搏过,搏斗过,不管是魔鬼也好,还是加害他的人也罢,他为自己的生命争取过,搏斗过。这一切瞒不过医生,瞒不过一个智慧与想象超人的江湖郎中。
忽然乱哄哄一片,还夹杂着狗的狂吠,进来一伙人。气势汹汹地喊道——
“谁是李先道?李先道在哪?‘
情况不妙,李先道第一个察觉到。可是人已经进屋了,是伴随着尖厉的叫喊声进来的。
“我是。”李先道应道。
“请跟我们走一趟。”为首的厉声说道。
“你知道你犯啥错了吗”和第一个并排的那位讲道,“买狗皮膏药的先生,你图财害命,东窗事发。”摆着一副蟹头,近似阴阳怪气地说。“有人举报,白乡长特命我们来拿你。”
“对不起,先生。”后面的几位说,“我们听差从命,你谅解。”没有说出难听的话就已经很不错了,李先道心里感激。
这时候,斡古诺的女人停止了哀泣。她僵硬的表情没有一点温度,没有一点血色,也没有任何表情,痴痴地盯着李先道,目不转睛。当时,这些个人看到这副容貌都惊呆了。一个女人,受到如此打击后的样子,怎么能不会引起人们的注视呢?——蓬头垢面,连衣服都浸满悲伤,没有一点生气;目光呆滞,不带任何一种色彩,甚至连眼皮都和僵尸一样,不会跳动,也不会有感觉。把这些综合起来想一想,不,是看一看,你又会有什么感受呢?看官,你忘记了我提到过的石雕像吗?忘记了黑木崖石柱上怪异的雕像吗?当然不会。不过,我却想到了竟是石狮子,它们蓬卷的头发更相似。所以,一头石狮子怎么会对一些差官有反应呢?怎么会对他们无干自己的话作出回应呢?不会对李先道做出任何反应也极为正常,人之常情嘛。她心底里除了被悲伤、绝望和孤宁无助塞得满满,可能还蕴藏着那么一点对李先道的失望,怨恨,这也正常不过了。为此,她没能站出来说话,哪怕一句也好,李先道想,在差人面前有个台阶。话说回来,这个台阶他是多么希望和她说一句话,哪怕是一句对不起这样微不足道的话,知道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内心是多么渴望啊!
“还有这位娘儿,嗬——俊着哩!”那个并不和气的人开始找茬。武俊秀无心还牙,目光忧戚地盯着李先道。“啊!背时的郎中,你对女人真不外行,比起你混饭吃的把戏强多了!哈哈……哈哈……”一阵讪笑。
“嗬——啦——嘿!快活。”一个兴高采烈的腔调附和而来,“这么精彩的场面怎么能够没有我们呢?不,我不是看热闹的,酒都没顾上喝就来了,恭喜你啊,李先生!哦!郎中先生。”闻声不如见面,他一出面气氛就快乐起来了。
摇摇摆摆地走来,颇有跳大神的韵味。腿踉跄着、僵硬如同假肢,手还那么不协调地摆动,整个看起来就是一个鸭婆,或一个滑稽的划旱船的家伙。眼睛倒是不小,可是贼光直闪耀;薄嘴唇,尖下巴,颧骨高隆,脸上没有肌肉,怎么看都透露出几分狡黠、奸诈和毒辣。“我以牛爷爷发誓,这个阴险的小人,我们要将他绳之以法。看!这帮兄弟干得多好!”
“哇!斡木绝后生你真行。有你天下就真的太平了,看好戏吧,伙计!”
“当然。兄弟们,搞倒一个流氓远比搞到一个娘儿愉快!”
李先道陡然想起斡木绝这号人物,原来就是他——斡美玲小姐不肯认可的男朋友。原来就是这般模样,这般德性。李先道心里顿产生不快。心想,不就是闹成这般地步吗?索性就闹吧,事情再大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于是抖擞精神,干吧,心里说——
“哦!冒出一个厚颜无耻的东西,墙倒众人推嘛!”李先道反讥相趣。“你不就是那个被姑娘甩了的斡木绝吗?世界就是狭小,偏偏我们又碰面了。”
“啊!无耻的家伙,你终于落到我手里,看我不收拾你。快,把这个流氓、无耻之徒吊到耻辱柱上去。快,你这个家伙!”他不是在说,而是在咆哮。疯了,彻底疯了,因为戳到了他的软肋。“还有,那个骚娘儿,一同带走。看吧,好戏就要开始了!”
那个无事还找事的鹰犬,听到这话,快活极了,就往前冲。
“先生,恕我直言。这位弟兄是贩牲口出生,绑牲口他最在行,今天他又重操旧业啦!”说着推搡他旁边的汉子。“喔,听我说,这个害死斡家父子的郎中,我呸——啐你脸不为过!什么狗屁郎中,一文不值,纯粹就是一个骗子,一个小人。这样也罢,他还抢夺人家的女人,还是一个色魔,一个流氓!还有那个撒马尿的妖精,她们是一伙的,演双簧的。你们说该不该整她们?”
没人支援李先道他们,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只有看热闹的人窃窃私语,虽然集聚了不少的人,却没有一个愿意出头帮助的人。李先道心知立场不妙,但为了一口气,为了怄一个男人,他毅然决然地豁出去了。他望着被绳子捆扎得结结实实的武俊秀,百般话说不出口,心里一阵喟叹。
李先道看着那根龌龊的柱子,就是斡尔塔部落的耻辱柱。先前自己亲临观看过在此受刑的人,然而今天轮到自己了,真是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啊,就好像做梦一般。不但如此,还牵连上一个女人,一个十分无辜的女人。
李先道被吊起来,悬空晃着秋千。武俊秀也不例外,她们都在那根该死的横梁上荡悠。李先道现在真的无力回天,但嘴并不示弱:
“不分好歹的家伙,有种往老子一人身上使,朝女人家身上使算不得好汉。”
“你也佩提好汉二字,呸——羞死人哩!”还是那个步步不让的家伙挑衅,“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个什么东西?无赖、流氓、色鬼兼买狗皮膏药的郎中!”
“你们说什么我都可以招,唯独你们拿女人来说事我看不起你们,蔑视你们,卑鄙下作的东西!”他看见斡立月、郑昌国等一帮人朝他赶来,后面跟着翰伦卑族手过伤的人。
“你们在干什么?”斡立月老远就喊,“你们这帮忘恩负义的东西!给我住手——”声音划破长空。
斡木绝听出声音是谁,先是一愣,有不知所措的感觉。他到底还是有些惧怕斡立月及其他一些人。在贼眼荒神之际,他突然瞅见了那个专横跋扈的家伙——天啦!救命稻草。他不住地给他使眼色,真是一个见风使舵的好角色!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整一个人,并且还有人拍马屁,怎么能放过呢?
“来得好。我正要找主事之人呢!”他得意地说,也是给斡木绝听的,证明自己的说一不二。
“放下来!放下来!”法老先生吩咐斡诺皮和衲玛塔等斡尔塔的勇士。
“我看谁敢!”他大声喝道,“谁敢!不要王法了!”他凶神恶煞般截住来人。“都给我听好了,我们代表政府执法,翻天了,你们这些刁民!”
被僵住了,互不相让。斡立月只得上前交涉,马上就有擦枪走火的危险。众人都把目光聚焦到他们身上,李先道及武俊秀皆也盯着他们。可就在视线被转移这个时机,冷不防闯进一人来,顿时就引起轩然大波——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斡木绝希望得到、而又不能得到又充满怨恨的斡美玲小姐。她气势汹汹地举起砍柴刀正欲砍断绳子,立马就被心里十分警觉的斡木绝看见。我的个天!底线被彻底撕破了,更多的是愤恨、气恼,还有些羞耻在作怪。于是,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并搡倒了斡美玲。“好你个贱人!”破口就骂。
斡美玲原本就虚弱,一搡就跌倒了,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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