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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莫负?长诀[2/2页]

河汉清兮 折花予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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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道:“既是叛军,我怎好放他们走?”又望着他来处笑道:“耿将军已来了,有什么话随我回寨再说罢。”
      他早已听到马蹄声与众人呼唤,亦知自己拦不住他们,便由他们跟来了。两处靖远军部会合毕,他仍恭谨道:“先时靖远以两百人对贵部一千人,所杀近半,如今我靖远兵力两万,孙帅所携骑兵五万,步兵赶来还需一段时间,若强留靖远在此,恐怕对自身战力亦有损伤。不如放他们离去,我自随孙帅回寨,日后若真查出靖远罪行,王上定会派大部收剿,却不急于这一时。”
      孙宴笑道:“小子好大口气。你既有心回来,也不必动兵枪,大家和和气气一道回寨岂不好?你若执意顽抗,我威虎倒也想讨教一番靖远军风,只是日后王上问责,我也没立场替叛国之军求情了。”
      耿云霄骂道:“老匹夫,你无端构陷忠良才是叛国!还敢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不如你我同去王上面前对质,看你那所谓的罪证是否站得住脚!”
      黄峻喝道:“小儿无礼!”孙同亦道:“我先时好心劝你,你偏不听,如今才想狡辩,却是迟了。”
      他还要再骂,江天何抬手止住他动作,对孙宴道:“既如此,便由我一人与贵部快战,不牵连众将士,如何?”
      孙宴笑道:“果然有胆色。”又对孙同道:“你便与江将军切磋一番罢,切记莫伤他性命。”孙同应一声“是”,拍马上前,江天何亦上前,扬声道:“靖远诸将听令,我自与威虎交涉,旁人不得干扰!”
      诸将皆悲呼道:“将军!”耿云霄拉住他,咬牙道:“天何!”
      江天何回眸一笑,在他耳边低声道:“寻机突围。”说罢一枪拍在他胯下马腹上,马儿嘶鸣一声,载着背上两人跃开数步。他心下大惊,正要夺过身前那士卒手中的马缰,却已被靖远众人围住,只眼看着江天何走向威虎部众,与孙同互点了头,纵马斗在一起。
      他二人一个使重枪,一个使长剑,甫一交战,便碰出清冽的声响。江天何武艺原胜对方几分,如今身负多处伤口,却难占上风,只与他打得平分秋色。众人见他们交斗正酣,亦不好上前,只屏息凝神地看着,牙关紧咬,不敢发一声。
      耿云霄身体愈来愈虚弱,只能勉强睁眼观察局面,见那方孙宴与身旁小将低语几句,那小将点头退后,不多时威虎卒便悄声转变阵型,欲将靖远围住。他对冯焕等人低声道:“蛇形排列,把他们逼回去。”
      冯焕低应一声,往旁传令,两万靖远便如蛇一般游走蜿蜒,威虎竟不能近前一步。
      那边江天何与孙同战了片刻,早已忘记伤痛,耳边只有呼呼的剑风,眼中亦只有月光下挥来的剑影。孙同又刺来一剑,他挥枪猛力一砸,竟将那剑生生劈断,对方险险躲过枪身,身下战马却替他受了这一招,嘶鸣着将孙同甩下背去。
      挥了这一枪,江天何却不追击,只横枪立马,眼眸直直看着孙同身后的威虎大部,红袍渗出殷红的鲜血。
      孙同咬牙起身,伸手对部下道:“拿枪来!”立时有一名小将把长枪递上,他提枪再上,与江天何斗了几招,寻了个机会一枪刺穿马腿,战马嘶鸣一声,亦将他甩在地面。长枪又刺,江天何翻滚着躲了两招,拍地起身再战。
      两人身上各添了数道伤口,皆愈战愈勇。孙同见难以胜他,心中煞是嫉恨,欲紧攻结束战局,出招却受心态影响,渐渐毫无技法可言,皆被对方轻巧格挡。某一刻江天何忽然身形微顿,竟无力挡住对方来招,任那长枪刺穿胸口,登时鲜血飞溅。
      “天何!”一声凄厉的呼唤从身后传来,他无力回头,亦无力再战,只定定看着胸口的长枪,抬手想将其拔出,手指触碰枪身,只触到一片冰冷的玄铁,以及铁面汩汩流淌的热血。
      毒又发了。
      他手掌微微颤抖,握了枪身片时,终于无力垂下。孙同将枪尖拔出,他便后退一步,转身悲怆地望向靖远诸人,众将士皆惊呼:“将军!”
      他摇晃着往前走了几步,见那熟悉的身影靠近,便再撑不住伤势与毒症,脚步一软,跪倒在他身前。耿云霄跌身扶住他,颤声道:“天何……”
      “现在,该再无牵挂了罢。”他强笑着说出这句话,又呕出一口鲜血,伏在他肩上闭眼喘息。
      耿云霄怔怔扶着他两肋,一时茫然,不知该做什么。他喘了片时,又苦笑道:“早知如此,百里……”后话如何,却再无力说出。
      周围威虎将领似说了什么,靖远诸将亦说了什么,耿云霄再也听不见,耳中只有江天何微弱的喘息声。穹顶满月如血,照彻天地,将夜幕下的原野染成猩红,冷风呼啸而过,将他心中的热气一寸寸带走。他脑海白茫茫一片,忘了愤怒,也忘了悲伤,只有预感即将失去的深深的恐慌。
      怀中那人的呼吸与心跳愈来愈弱,他张了张口,不敢擅动,仿佛一说话就会惊扰了对方。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回过神来,那呼吸与心跳不知何时竟断了,而他却半分未察觉。
      “天何……”他颤巍巍地唤了一声,对方却再无法答语。他只觉心脏仿佛被利刃一片片剜下,痛得肝肠寸断。
      身旁冯焕悲声道:“将军!”他不理。
      两丈外孙宴笑道:“虽是叛贼,到底一身豪勇,竟这般死了,真是可惜。”这一次他终于听清了,轻轻将江天何放下,顺手取了他手中的泉婴,目光平静地注视孙宴,起身猛力一掷,长枪顿时如弩箭一般朝他飞去,势不可挡。
      那一枪太快太猛,孙同欲在途中拦下,招式却被泉婴直直撞破,其余将士欲挡,亦被穿破身体,而长枪半分未偏。孙宴见枪尖已到眼前,忙拔剑格挡,还未抬手,泉婴便已穿透他胸口,又带着他飞出数尺,直直插在地面。
      孙同痛呼道:“阿父!”黄峻亦惊道:“元帅!”
      耿云霄立在两军之间,冷冷望着威虎诸人:“过来,给他陪葬。”
      孙同一声声唤着“阿父”,已是声嘶力竭,又拭了泪回眸,恨道:“威虎卒听令,诛杀叛军,一个不留!”威虎卒齐应一声“是,打马呼喝上前。
      耿云霄迈步朝众人走去,一掌劈翻当先一人,夺了他手中长剑,又以剑招扫开身前挡路者,走至孙宴身前,拔出他胸口泉婴,抬眸看着马上的黄峻,冷笑道:“你也去死罢。”说毕一枪挥下,黄峻拔剑挡住,一旁孙同已提枪上来对招,另有无数威虎卒亦来刺他。他以一敌众,枪尖挥出一大片烈火,而自己稳立其中,炎炎若神人。
      两军已然开战,喊杀声震天。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斥候来报:“司徒御率兵突袭,后方步兵被围,情势危急!”
      黄峻心中大惊,扫开耿云霄一枪,喝道:“小儿放下私仇,回去杀敌!”
      他冷笑道:“我要杀的敌便是你,想走么?问过我手中泉婴再说!”又一枪猛力挥下,孙同挡住他来招,对黄峻道:“黄老将军速去,此人我亲手来杀!”
      黄峻应一声,调马引兵而去,一时威虎部众减了大半。耿云霄一人杀了孙同身边数十百人,又一枪将他扫在地面,踏着火焰以枪指着他面门,恨道:“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孙同亦恨道:“你杀我阿父,我与你不共戴天!”
      他仰天长笑,复又冷冷注视对方:“若非他夙愿,我真想杀了你。——回去抵御定军还是死在此处,你自己选。”
      孙同咬牙看了他片时,伸手拂开泉婴,起身对威虎诸将道:“随我回去御敌!”
      威虎诸将皆应声撤退,靖远部众却不放他们走,耿云霄喝道:“停战!”冯焕、齐协等人这才率众人停手,皆悲愤难平。孙同才上马,耿云霄又道:“再出现在我眼前,我必杀你。”
      孙同恨道:“再见面,我定手刃你这叛贼,为我阿父报仇!”耿云霄冷笑不语,他也不再多言,引着余下骑兵去追黄峻了。
      耿云霄看着威虎骑兵驰远,忽然体力尽失,只撑着长枪勉强站定。冯焕道:“耿将军……”
      他回身看着不远处躺在地面的江天何,只见众人皆围在他身前低泣,踏月不知何时一瘸一拐地从北面赶来,伏在他身旁低低地悲鸣。齐协抹泪道:“耿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他走至江天何身前,牵起踏月的马缰交到齐协手中,道:“往东走罢,去那片山岭,活下去。”
      冯焕见他似无一同离去之意,低声道:“耿将军欲往何处?”
      他凄然笑道:“我送他回家。”
      众人皆一惊,欲劝说什么,却说不出话。他又道:“还不走么?”
      诸将便皆抱拳,悲声道:“辞别将军!”说罢纷纷抹泪上马往东疾驰,踏月嘶鸣着不愿离去,齐协死拽不动,耿云霄便上前抚着它颈项道:“你已尽力,去罢,他若在,一定希望你活着。”踏月这才悲鸣一声,一步一回头地去了。
      待众人皆已走远,他又看了江天何许久,终于把他并泉婴一同抱起,一步步朝东南而行。那方是他们的家国,他要送他回去。
      不知走了多久,他仅余的力气皆已耗尽,却仍抱着江天何不愿放手。身后火光与喊杀声近了,他不知是威虎还是定军,亦或是两军战地蔓延到了此处。他只知,无论何种情况,自己已不可能活着回京了。
      前方远远立了一个人,正背对他仰视夜空,几点星子和着月色照亮了他身影。耿云霄原以为是谁不愿离去,走近看时,却见那人一身黑衣,并未着军服。
      那人抬手触碰虚空,指尖缓缓凝起几点金光,才要聚拢,又倏地消散了。他低喃道:“已被河汉当作人类了么。”
      耿云霄并不在意此人,只一步步朝前走着,距他丈余远时,终是再无力抱动江天何与泉婴,往前一跌,跪坐在地上。那人亦早知他在身后,只此时才回眸看了他一眼,耿云霄瞬间愣住。
      月光下彻,照出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庞,眉心金纹清晰可辨,一双黑眸深不见底。
      耿云霄一字一顿,咬牙嘶声道:“百里初!”
      虚垂眸看着他,似有些惊讶。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分明带了喜悦,却又饱含悲怆,似在惊喜他的存在,却又有着深深的哀怨与绝望。他问道:“这便是他的名字么?”
      耿云霄怔怔看着他,只见那目光并未在自己怀中逝者停留,也不见半分悲戚与怜悯,便了然苦笑道:“是了……你怎可能是他。”
      身后喊杀声又近了,他已放弃了求生,只抱紧江天何,不愿再走。虚看了他片时,开口道:“为我做一件事,我让你活。”
      喊杀声仍在继续,战火已遍布四方,沉重的夜空忽然传来一声龙吟。耿云霄盘腿坐在游龙之背,俯视下方愈来愈远的平野关,又将目光投到臂弯的江天何脸上。
      他会活下去的,他一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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