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那刻着“采桑别院”的竹匾额,竹篱笆围着的是几间青瓦罩着的屋子,主屋,东厢跟西厢四五间屋子错落有致,装饰清雅却又细致,屋檐边长着青苔,黛瓦上刻着花纹,院子那头有一条向下的小路,远远地只见团团竹叶,站在门口也难看清楚小路那头的景象。
竹门右边跟篱笆围起的余裕处还凿了一湾池塘,与穿流而过的石砖水渠连通起来,浮着几片绿叶,养下十余尾红鲤。
濒湖子进了院子,在池塘边的石桌上放了斗笠,在池塘边洒下一把鱼食,低下头看了一阵群鲤争食,那几叶“绿色扁舟”随着涟漪上下沉浮,慢悠悠往正对着的主屋踱步,开口道:
“你们先见见故人,我去换一身衣服。”
“故人?”
南佑黎还是贪玩的性子,眼疾手快地在石凳旁坐下,跟着濒湖子的动作装模作样逗起鱼来,那石桌面上横竖新刻着十九道纹路,歪歪斜斜的并不整齐,深浅不一,看样子并不是濒湖子刻的,南佑黎左右瞧了一阵,也没在周旁见着黑白子,栾安宁躬身点头应了,心里却奇怪起这句“故人”指的是谁,正纳闷着,西厢伙房里响起一声尖细却响亮的女声:
“臭老头子!”
声音渐渐近。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菜……,菜又让我炒焦了!你再不拿勺子在锅里头划拉,今晚你们两个老头子你就只能就着腌菜吃饭了!”
伙房里头迈步出来个系着白色围裙的女子,穿一身鸦青色的衣物,没有穿金戴银,个子不高,脸颊上满是漆黑的锅底灰,左手提溜着跟少女体型不太相符的菜刀,大咧咧叉着腰跨出伙房门槛,见着竹门旁站着的栾安宁,那股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质陡然散去了许多,失神了半晌,良久才缓过神来,带着哭腔低低呜咽念着:
“是……安宁……哥?”
“洛云?”
娇小女子愣了片刻便小步急急冲了过来,径直扑到栾安宁的怀里,“呜呜”哭声沉闷,栾安宁感觉胸口处一阵温暖,那一片衣物被泪水肆意侵占,紧贴在自己胸膛的肌肤上,一股烧焦了东西的古怪味道直往鼻子里冲,强忍着咳嗽,也没急着问缘由,只感觉那哭声里满是委屈,只轻轻拍了拍女子脑袋。
南佑黎也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主,看见女孩哭也要装模作样的感同身受,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哭得像泪人的女子,倒感觉那池子里的鲤鱼勾不起兴致了,手搁在石桌上撑着下巴,低低说了声:
“真是咄咄怪事。”
等女孩哭声渐渐小了,栾安宁胸口那场肆意的大雨转阴,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问道:
“洛云,你不在京城里头呆着,又是怎么到珉州来的?”
栾洛云哭干了泪,说话还是伴着抽泣,断续哭道:
“安宁哥,是齐王,齐王……那个老匹夫说动了父皇,想让我嫁到西秦皇室去,我……我不愿意,就跑出来了。”
和亲?
栾安宁心里奇怪,陛下最是疼爱这位幺女,不到山穷水尽倒也不会选和亲这条门路,西秦那边朝局颇是复杂,小秦帝没能力掌控朝局,东王那头也不会贸然挑起两国争端,给小秦帝喘息的机会,毕竟西秦军中间还是有些位高权重的将军对东王劫持秦帝的行为颇有微词,东王在军中也难说说一不二,这样想来,西秦朝堂暗流涌动,可明面上却微妙稳定,短期内也难爆发出来,只能是刚刚才得了片刻安宁的北荒边境又起了什么变故,大栾朝廷急于通过一场不一般的“和亲”来稳定栾秦战局,甚至获得西秦军队的支持。
栾安宁还没想好怎么出言安慰,南佑黎抢先嗤笑了声,身子往后一仰,架在两座石凳上躺下来,一手撑着另一只石凳,侧着身子,翘着腿幸灾乐祸道:
“这事儿要我说啊,惯坏的,你就该嫁过去!搁在京城里头作威作福,祸害别人,还真不一定有和亲来的帮助大,止了栾秦两国战事,你也算大功一件,也不枉朝廷这么些年好吃好喝的供养着!”
栾安宁听了这火上浇油的话,赶忙喝了句:
“佑黎!你……少说两句。”
南佑黎撇了撇嘴,坐了起来,还是不甘心嘟囔道:
“本来就是嘛!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从小锦衣玉食伺候着,丫鬟下人使唤着,欺负幼龄宫女,言辞侮辱老臣,哦,等着国家危难,百姓指望着和亲能罢兵止戈,给他们带来片刻安宁,你就两眼一闭,一了百了地跑了?贫苦百姓家用女儿出嫁换两头牛,几斤米,就为了一家子能活下去的人间惨状你们看不到?一个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公主,还得嫁到西秦王室去接着丰衣足食,接着享乐,就得非说什么腐朽礼教,不合道义?合着那些亲事都定下了,连夫家都不知道在哪儿的贫家姑娘就是这个命,这惯坏的就是能胡作非为一生的富贵命?哪有这样的理?”
栾安宁眼神有些闪烁,南佑黎的话虽不中听,在栾洛云耳朵里头更是刺耳,可也的确有几分“世俗”的道理。人生下来便带着各式各样的标签,不少人心里,君王守社稷,公主远和亲,一个自幼富养在宫中,娇生惯养的公主,为了两国安宁远嫁他国皇族,既是“美谈”,也该是“理所应当”,毕竟栾秦一旦开战,便不是几条人命的事情,生灵涂炭,甚至国破家亡,没人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西秦亮一亮刀兵,并非是什么非黑即白的对错问题。
栾洛云脸色有些悲伤,她很清楚南佑黎的意思,人偏偏要到窘迫时才记得起来后悔,她真的不愿背井离乡,远嫁西秦,可一时也说不出个道理来,踉跄碎步朝后头走了几步,神色有些落寞,只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好像有些不合时宜。
“砰!”
栾洛云身形还没退远,一声沉闷的声响落在石桌上头,小燕奴把手里在冀州道旁新买的细剑往石桌上头大喇喇一拍,一手撑在石桌上,一手攥住了栾洛云的衣角,冲南佑黎嗔怒道:
“幼稚鬼,你读了几卷书,就学着叶伯伯他们讲道理?真是幼稚!就知道公报私仇,安分了几天,憋不住了是吧?在这儿说些什么国家大义!你还做天下第一大侠呢!你羞不羞啊?”
南佑黎缩了缩脖子,盯着小燕奴因恼怒而略微泛红的脸,还是死鸭子嘴硬道:
“怎么了?难道不是这个理?大栾各军府替百姓开脉,那些受恩惠,修得上玄的兵丁就得上战场跟荒人搏命!一报还一报,受了别人恩惠,就得要自己还,到时候荒人犯境,我也两眼一闭,啥都不管的往南边跑了,那天下谁来守?什么位置就做什么事,世间之事,从来如此!”
小燕奴又猛地拍了下桌子,声音高了几分:
“呵!从来如此……,从来如此!幼稚鬼,别拿你那点野蛮的道德胡搅蛮缠了,那按你的道理,富人家也有收养孤女……收养孤女养为奴仆,甚至童养媳的习惯,可我愿做王爷府上的婢女奴仆,甘愿为王府生,为王府死,不是因为你那些强加在我身上的东西逼着我去做,也没人能逼我!只是因为我愿意!苦命人家用‘媒妁之言卖儿鬻女,换几头牛,几斤米是错,帝王家‘卖女儿就不是错?”
小燕奴的话说得意犹未尽,骂完了南佑黎,还是转头冲栾洛云利落安慰道:
“洛云…洛云公主,你也知道幼稚鬼那性子,刀子嘴豆腐心,你别怪他。”
栾洛云毕竟不像小燕奴一样玄道修为精深,比小燕奴得矮上半个头,此刻被小燕奴拽住衣角,倒是莫大的安慰,眼角里头重新蓄起泪水。她从没想到这个从前自己欺负过的燕王府女奴,还能以德报怨,这般为自己说话,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南佑黎也没想到小燕奴这会儿也这般硬气,扭头瞅了栾安宁一眼,见后者苦笑着摇了摇头,当“缩头乌龟”,也只能服软般说道:
“捡来的,我也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和亲能避免两国纷争,百姓涂炭,那这件事情就值得去做
第142章 将离(二)[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