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小施主,这位何相公请你入主厅一叙。”
栾安宁皱起眉头,端了木桌上放着的茶水轻抿了一口,开口问道:
“请我?只请我一个吗?”
明深合十的手掌不曾放下过,只点点头道:
“和两位女施主一块来的,恰巧这家主人问起,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只说是与你们在冀州遇到,也说按你们自己说的,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回乡路上偶遇,其他的话,小僧便不好说了。”
栾安宁点了点头,这明深处理事情倒是得宜,既不曾破了妄言之戒,也帮自己打了掩护,毕竟当时在无相寺,无忧和尚询问自己是否是燕王之子时,这小和尚就站在身旁听得真切。
“多谢小师父,那我一个人去,还是我们一块去?”
“这位居士说自己喜静,让小僧只叫上一个说话便行。”
南佑黎站起身来,说道:
“安宁,要不我去?”
栾安宁思索了一阵,放了茶碗,同南佑黎说道:
“没事,有小师父一同呢,佑黎你还是在这陪着飘零跟英子姑娘吧!你跟飘零注意着些,别闹腾!人家寿宴呢!”
“行行行!你快去快回吧!”
栾安宁点点头,放了茶碗,随明深往穿堂去了。
过了穿堂,是一面紫檀木屏风,屏风一扇两开,都画有图案,却是本朝屏风里不太常见的人物画,色调一开昏暗,一开明亮,放在此处更显奇怪矛盾。
左侧那开画着一尊身着锦斓袈裟的菩萨,宝冠璎珞,佛相庄严,左手执一柄锡杖,身下趴一头虎头龙身的瑞兽,菩萨低眉向面前居于屏风右侧的佛祖见礼。
背景依照菩萨和佛陀中间分开,左边画着十八层地狱,各式恶鬼正对身缠罪业之人施着刑罚,拔舌,炮烙,抽肠,煎炸,人头在油锅里滚着,扭曲的五官似有声音,右侧则是祥云佛光,佛祖慈眉善目,向菩萨伸出一只手来。
栾安宁盯着这屏风看了许久,只觉得在厅堂门前放下这块屏风,是不是略显惊悚了些,才缓缓同明深说道:
“这位何相公真是心诚,在厅堂前放上一副‘地藏菩萨立誓图屏风,倒真是……真是闻所未闻!”
明深也对着佛陀施了佛礼,道一声阿弥陀佛,又转过身来对地藏菩萨行礼,再念了一遍“阿弥陀佛”,半晌才抬起头来,轻声说道:
“地藏菩萨在地狱立誓,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是为地藏大愿。这位何居士所为倒是也应了这画,虽众生不度,但可叫众生向善,也是善莫大焉。”
栾安宁点头,伸手示意小和尚边走边说,饶过屏风,又是个回廊,中间挖了个深坑,用石头砌起来,正盛满将熄未熄的残阳,这是院里天井。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合香的味道,除了常用的沉香和旃檀之外,还添了些龙涎和鹿麝,但量添的有些多了,栾安宁只觉得刺鼻。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地狱不空……”
栾安宁在嘴里小声读了几遍,低下头深深思索了起来,明深见栾安宁正苦想着些什么,没打扰他,只领着这个正在“体悟”地少年,饶过渐渐熄灭的天井,走过雅致的游廊,穿过栽满春树黄花的院子和锦鲤游动的池塘,踏上青石台阶,往那扇半开着的金丝楠木门边去了。
停在门口,栾安宁抬起头来笑着说道:
“不想了,想不明白的,或许我真如老方丈所说的那样,落了邪见吧!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
明深见栾安宁口中说着“没明白”,脸上却是一副欣喜的表情,有些不解地问道:
“施主你想的什么,没想明白?”
栾安宁跨过那高高的门槛,也不回头,笑着同明深说道:
“忘了!”
放下心中事,栾安宁仔细端详起这厅堂来,石板是同燕王府一样的青玄石,方块略小些,只有半尺长宽,密密匝匝铺着。
正对着楠木门是一台方案,铺着红布,布上立着尊一尺多高的玉质观音立像,佛像前供着个云龙纹铜炉,燃着四根快要燃尽的香火,佛像后面的高墙上钉着木隔档,上供着牌位。
那字写的不小,栾安宁没费多少劲力便看清了那“故显考何公讳念新之墓”,可这本该是出现在碑文上的字眼,却写在那檀木牌位上,栾安宁心下有些奇怪。
“小师父,带了进京学子来了?”
侧面厅里传来一声随和温柔的声音,栾安宁朝那望去,见一个穿着素白色襦袍的中年人正坐在木椅上,拿着面前茶几上一把紫砂壶,在面前的三个小杯子里斟满茶水。
这男子看上去年岁不大,但面色儒雅,眉宇间带着笑意,若非鬓间头发已经花白,很难看出这是个年近知天命的中年人。
“阿弥陀佛!”
明深行了礼,那男子同样起身,神情庄重地同明深还了一礼。
栾安宁这才注意到这男子手上轻拨弄着的玛瑙佛珠,那佛珠上密密麻麻刻着黑点,似乎是细小如虫蚁的小字,他曾听过有匠人能在佛珠之上刻字,一串十四颗佛珠的手串便能刻下一篇完整的《大悲咒》,燕王府里没人礼佛,如此精致的佛珠栾安宁也是首次见着。
拱手同这中年人见过一礼,道一声:
“晚辈,徽州学子燕无计见过何相公!”
“免礼!免礼,小兄弟无需多礼,何某人祖上做过官,庄子里的人喊惯了,便任他们喊何相公,我何辞衡未曾功名傍身,小兄弟这声相公是担当不起的!”
栾安宁见他彬彬有礼,毫无居高临下之意,颇具古君子之风,心中好感倍增,将刚才的疑问抛诸脑后,笑笑恭维道:
“何相公客气了,‘相公一词不仅可叫功名傍身之人,江湖名士,读书人,君子,都可以唤此称谓,何相公‘兼济一庄,还是担得起的!”
何辞衡笑了两声,左手握了握栾安宁作揖的衣袖,递过一杯茶水给明深,又递过另外茶杯给栾安宁,
“相逢即是缘,可惜是赶上我何辞衡的寿宴,忙着招待庄中百姓和上头的那些老爷们,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小兄弟多担待些!”
他又冲门外喊了声:
“何启,替我把礼物拿来!”
“诶!”
一个中年家丁躬身走进屋里,手上捧着一盘东西,盖着红布。
何辞衡冲那家丁点点头,接过木盘,掀开红布,露出下面明晃晃的几大锭金银来,同栾安宁说道:
“这是我何辞衡赠给诸位学子路上用的,还有些碎银子,路上方便!”
栾安宁还没来得及拒绝,那木盘便被和煦笑着的中年人按在手里,沉甸甸的,栾安宁双手用力才能托起,光是未曾拆散的金锭便估计有十两之重,按《大栾律》规定,金银兑换之比每年腊月初十由户部管辖的上林监公布,寻常民间兑换不按例者,一经查证,一律按律治罪,此中缘由盖是因为齐文帝颁《齐币律》之后,黄金便作为通货在民间流通,大栾金矿稀少,士绅权贵,仙人家族囤积黄金现象严重,敛财之能又堪称恐怖,若不定例,难免被人哄抬金价,渐渐失去黄金作为流通货币的作用,若栾安宁没记错的话,今年年初上林监定下的兑比为一两金兑十二两三钱白银。
那这木盘上算上金锭,银锭,拢共得有一百余两白银!初次见面,这位何相公便送下如此贵重的礼物。
“何……”
“诶,小兄弟今年春闱考得如何啊?还是徽州人士,齐代科举以来,江南地界就多出状元郎,小兄弟未来保不齐就成了我何辞衡的父母官,我趁早巴结巴结,结个善缘,也是好的!若真有那日,还望小兄弟多照顾照顾我们和清庄里的百姓啊!哈哈!”
大栾同前朝一样,为了避免官员因公废私,唯亲是用,故也有籍贯回避,异地为官的传统,除了京官在皇帝眼皮子低下呆着,其他各道州府县内任官籍贯俱不得在任地五百里内,一州刺史也需从别州简拔,这也便是何辞衡提到“徽州”之意。
既恰到好处的点明了这份情意不求回报,真便是春闱及第,做清平府官员的可能又能有多少?还给栾安宁一个收下银两的理由,不可谓不高明。
栾安宁笑笑,将那木盘放在案上,取了一锭十两的银子同这位何相公笑道:
“多谢何相公,佛经有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取银十两,当做收下了何相公心意。”
“诶,小兄弟不必如此,说实话,我何某人近来生意昌隆,光是捐给陇东的粮食便募了三百石,也不是缺钱的人家,此去徽州,山高路远,十两银子哪够?”
栾安宁点点头道:
“一心回乡,身无分文也回得,无心回乡,便是黄金万两,也会在路途留连,十两银子足够了!”
何辞衡爽快的笑了两声,捻了捻手上的佛珠,也不再在银子上多说些什么,笑道:
“既如此,那便行!”
他拨弄着佛珠,盯着栾安宁的脸良久,又缓缓说道:
“庄里人都说我有使人发财之能,小兄弟如此性子,若要做官,可是发不了财的!”
栾安宁听了这话,倒是来了兴致,轻抿了口那紫砂杯里的香茶,道一声“好茶”,躬身问道:
“那按何相公所言,晚生如何才能发财呢?”
何辞衡笑意不减,指了指栾安宁手上的杯子,笑道:
“小兄弟的发财之道,在这杯子里!如今陇东大旱,尸骸遍野,但是朝堂还算重视,那位‘心怀天下的相爷不也才巡查回京吗?恐怕不到十年,这位南相爷便有本事让陇东焕然一新,百废待兴,首要解决便是温饱,柴米油盐朝廷能解决了,那剩下的解决不了的,不就是这紫砂杯里的茶了吗?茶非必要,可温饱解决之后人便离不开它,徽霖珉云景五州俱是南方产茶之地,至于怎么做,小兄弟占得先机,凭小兄弟的聪明才智,不到二十年,便能富甲一方!”
第101章 居士[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