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记录

第99章 永善[2/2页]

浮沉止 季野

设置 ×

  • 阅读主题
  • 字体大小A-默认A+
  • 字体颜色
打成一片,借着那偏房里的木门敞开,也看见里面一张方案,上面放着一盏明亮的油灯。
      墙壁上贴着的全是这孩子临摹的毛笔字,只是贴着几十张折叠处方格的宣纸上写的只有两个字,一个“永”,一个“善”,写的都工整有力,颇具风范了。
      “阿弥陀佛。”
      栾安宁回首,见明深也盯着那几张字帖出神,以为他看出些禅来了,便同他笑道:
      “小师父,这孩子年岁不大,写得字却颇有禅意呢!‘永善,“永善”不是暗合了佛门道义?”
      明深认真看着那几幅字,摇摇头道:
      “应该只是机缘巧合,‘永字八法,写字所用点、横、竖、钩、挑、长撇、短撇和捺俱有,下笔之精髓都在其中,临摹《九宝塔碑帖》的正楷永字更是齐文帝所说的‘习字之法门,临永字小僧倒不奇怪,只是这为何要临写这个善字?若小僧没记错的话,这字形还不是《九宝塔碑帖》里的‘善字写法,点画间用笔圆浑,起笔多用绞笔转锋,颇具禅意,倒像是梁时空空大师《心禅碑帖》里的写法。”
      栾安宁点点头,也知明深说得有理,一张纸只写一个字,要么是“永”,要么是“善”,不像是要连起来写的样子。
      “从临摹的字里面便能看出所临何贴,小师父倒是厉害!”
      他真心实意的赞叹了句,他临摹的字帖不多,除了几位书法大家之外涉猎甚少,若是把《心禅碑帖》放在面前,他或许能认出一二,可据别人临摹的字形去猜,他也没这个本事。
      说话间,方才那女子端着个木盘从院子里回来,见孩子跟小燕奴她们一块玩闹,笑着说道:
      “伢子,喜欢猫啊,要不要过几天去买一只来?”
      她在木案前放下盘子,端下来几牒菜,一个瓷质水壶和一盘油光锃亮的包子,十多来个包子堆成厚厚的一叠,看样子分量不轻,堆得半尺来高却没摇晃的意思,女子同栾安宁说道:
      “小兄弟们,煮米的话时间久了,昨天蒸了包子,热了给你们,凑合吃点,成吗?”
      栾安宁忙点头谢道:
      “多谢,多谢姐姐了!”
      “那我便放在这里,你们若是饿了就自己拿,我便不催你们了!”
      那男人端着满满一桶热水回来,木桶用铁皮箍好,冒着腾腾热气,放在栾安宁的面前,又从里屋里拿出几个木盆来,说道:
      “小兄弟,紧着些洗脸泡脚吧!这春寒未消,庄子里还冷,这水一会就凉了!”
      憨厚男子擦了擦两颊流下的汗滴,又递过几个洗过晒干的毛巾来,栾安宁接过毛巾,那男人笑着怪了那女子一句:
      “怎么还忘了倒茶水呢?”
      那女子笑笑道:
      “倒是忘了,小兄弟们和小师父莫要怪罪!”
      “不会不会!”
      栾安宁接过毛巾,小心的轻嗅了下味道,满是阳光的清新味道,并没有什么异常,扭头对南佑黎眨了眨眼,笑笑道:
      “佑黎,我先用个盆洗了泡了,你就委屈委屈,用我剩下的吧!”
      南佑黎心领神会,也知栾安宁是谨慎行事,点点头道:
      “行,你先洗便是。”
      女子见事情差不多了,打了个哈欠,同众人说了声,便进屋睡觉去了。
      栾安宁一边脱下鞋袜,一边又想起刚才街上见到的景象,迟疑了片刻,问那旁边喝茶的男子:
      “兄弟,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啊,孩子也没睡,我们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只有这里还亮着灯。”
      那男子有些困乏了,笑着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上一杯茶水,余光也瞥见墙上贴着的“善”字,同栾安宁说道:
      “小兄弟有所不知,明日是庄上何相公的生日,庄上的街坊邻居早就备好了礼物,只有我吴大有,大字不识一个,和我那婆娘商量了许久也没个结果,乱挑些礼物送去恐怕还坏了恩家的心,隔壁的老刘给我支了个招,让我家小子写一百个心禅……心禅什么贴里的‘善字,我觉得挺有理的,何相公一心礼佛,最起码不会出错,您说是不是!”
      栾安宁有些好奇,这吴大有一句满是敬意的“何相公”,一句“恩家”,一个何相公过生辰,庄上的百姓竟然都要准备礼物,这个何相公到底是何方神圣?
      南佑黎只听了吴大有的话,也没待问清缘由,直接愤愤说道:
      “莫不是这个‘何相公逞淫威逼你们送礼?若是如此……”
      “诶诶,不是不是,小兄弟错意了,这何相公呢,可是庄里人人敬仰的大善人,连冀州刺史都曾为恩人写过‘兼善一庄的牌匾。若不是恩家,不说我吴大有家,怕整个庄子也要跟清宁府别的破落村镇一样,人早就不知逃荒到哪里去了。”
      他把放在木案上的几盘菜端了过来,同众人道:
      “来,诸位别亏待了肚子,人活着啊,填饱肚子最是紧要!这上头的是肉包,下头的是豆腐咸菜馅的,我们这随着何相公一同礼佛,菜也是菜油炒的,小师父也可以吃。”
      栾安宁见他一脸热烈真诚,笑了笑,径直拿了桌上一个包子,满咬了一口,流出喷香的肉汁来。
      南佑黎见栾安宁先吃了,便笑着同汉子摆了摆手道:
      “谢谢大有兄弟,我暂时还不算太饿,待会儿再吃!”
      栾安宁嚼着包子一边问道:
      “大有兄,你说的这位‘何大善人倒是有趣得很,不妨再多说些。”
      憨厚的汉子看栾安宁吃的开心,也畅快地笑开,说道:
      “好!我们这庄子其实二三十年前很穷,穷得连饭都吃不起,是临近几个庄子最破落的了,田也不肥,路也不通,只能靠后面这座‘露??山,平常在山上摘些野菜,运气好能抓上一两只野味,兔子,麝什么的,还有人抓到过野猪呢!那时候人活着只靠着两样东西,一个是清宁府的救济粮,另一个就是何老太公施舍的米了。”
      栾安宁听他提起“何老太公”这名字,有些疑惑,虽然能猜出这吴大有说的是“何相公”的父亲,但听人说话不能只凭猜,容易偏听,还是迟疑问道:
      “大有兄弟,你说的这个‘何老太公是?”
      吴大有一拍脑门,爽朗地笑了两声,不好意思的说道:
      “你瞧我,没念过书,脑子也不灵光,说话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惭愧惭愧,我说的这个何老太公便是何相公的父亲,何家祖上,应该便是何老太公的太爷爷做过太祖朝的京官,好像是什么……什么御史来者,好像还挺大的,太祖陛下都亲自下诏嘉奖过,那圣旨以前我还在何家府宅里看见过,真真不同凡响!咱们庄子以前都是何家的私地,现在叫和清庄,和平的和,清官的清,可之前都是何家的那个何字,但富不过三代,老太公爷爷那辈儿就把京城里的产业败了,家族也衰落了下去,到老太公这代,何家就剩了何老太公这棵独苗,庄子名字也就改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何家依旧是咱们清宁府里最阔绰富贵的人家。”
      栾安宁点点头,太祖立国以来,官吏选拔便不讲血脉,只凭科举说话,想要做官,若没上过那飞鸾街金榜,没在凤栖殿唱过名字,是绝无可能替朝廷当差的。如此一来,虽能网罗天下寒门英才,不过不少人若遇上子孙不肖,败尽家产,便又从朱门跌落成竹门,富贵不得长久。
      吴大有语气突然有些哀婉,不无可惜地说道:
      “后来,二三十年前,清宁府发了旱灾,隔壁阔绰的清平府见死不救,一粒粮食也不救济,只说不合条例,不合规矩,愣是宁愿稻谷都烂在仓里,也不愿给我们吃!何老太公一面把家里的东西变卖,上下打点当时冀州的官员,一面开了自家粮仓,每月每户都可以去何府领上三斗米,我们这帮子人啊,都是吃着何家的救济粮过来的。”
      他语气顿了顿,支支吾吾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等了良久才说道:
      “只是后来出了些事情,事情闹得还挺大的,何老太公死了,何相公的母亲吴夫人也死了,何相公家破人亡,流落外地。再后来啊,何老太公祖上做过京官,毕竟还算有些人脉,人死了,官府才重视,临州那南宫家才肯出来说了句话,清平府的粮食也肯送过来些,我们这庄子才算没绝了户,虽然我老父和娘亲都饿死了,但好歹……好歹是让我活下去了。”
      吴大有说得有些悲戚,似乎是想起了许多悲伤的旧事,苦笑着说道:
      “扯远了,扯远了,说杨相公的事,没想到就扯了这么多出来!”
      明深也感同身受似的,只闭上眼睛道了一声:
      “阿弥陀佛。”
      栾安宁停了手上吃包子的动作,点点头表示理解,轻声问道:
      “所以这个‘杨相公之后又回到庄子里来了?”
      “对,大概是十二还是十三年前,杨相公回来了,听说是在外地做生意赚了大钱,带着好几架马车的金银财宝回来了。在原来杨府的断壁残垣上面新修了府宅,还教了我们怎么去挣钱,庄子如今能有这副样貌,也多亏了恩家了!”
      栾安宁点了点头,看着南佑黎和明深也吃完了包子,接着问道:
      “那这位‘杨相公是怎么帮庄子里的人的呢?”
      “也没什么,恩家跟一个人相处一段时间,能看出一个人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你像我,恩家就借了我本金,说我做事用心肯干,做事不懒,让我在清平府里盘了个米铺,果如恩家所说,没几年便把借下的本金还上了,还盖了如今这个院子。庄子里不少的街坊邻居都是如此富庶起来的,许多都在定安府,清平府置办了产业,不少人家做的还不错,像我,这几年就雇了几个伙计,几个账房先生替我管着米铺,每十日我去一趟拿银子便成!所以就住在这边,毕竟祖祖辈辈都死在这里,反正有事让伙计用信鸽叫我,我雇一辆马车,上午走,下午便就到了。”
      “明白了,多谢大有哥!”
      栾安宁吃干净了包子,拱手对吴大有拜谢。
      “还有,大有哥,方才我看街道旁铺着许多麻袋,装着东西,不知道那是做什么?”
      “嗨!何相公一心礼佛,诚心向善,今年生意又好,获利颇丰。今年不是陇东那边大旱吗,何相公筹措三百石粮食,想捐给陇东,充当饥民之粮,我们这些受了何相公恩情的,也学着恩家作风,商量着又凑了五六百石粮食,想着以和清庄的名字一同捐过去,也当积德行善了!”
      明深道一声“阿弥陀佛”,同吴大有施了佛礼,说道:
      “施主积德行善,必得善果!善哉,善哉!”
      吴大有赶忙还了个蹩脚的佛礼,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来,往栾安宁手里一塞,笑道:
      “我们也都是跟着何相公做的,何相公心善人好,时常教导我们要多行‘善事,我挣得不多,只能凑出五两银子给诸位充当盘缠,若是少了诸位莫怪!若是还是觉得紧凑了些,明天不妨去拜会恩家,说明原委,他也会资助你们的!”
      栾安宁苦笑着同南佑黎对视了一眼,着实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真诚善良的人家。

第99章 永善[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