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王在旁将他稳稳扶住,一面厉喝内侍宣太医。
“去,去让人备礼,找南齐摄政王……”
“父皇!”嘉元王急急喊他一声,待周遭静下后,才咬着牙低低问,“父皇是想去救慧阳,还是想尽快赔罪,再找另一个人选联姻?”
云清帝呼吸起伏不定,脸色更加涨红,对他指指点点半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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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本公主远点,本公主自己会走。”
慧阳怒皱眉斜瞪想伸手过来拉她的嬷嬷。
耶律玟带来的这位嬷嬷闻言依然面目含笑,只温吞着将手收了回去。
另外一个嬷嬷帮忙掀起了帘子。
慧阳始终与邹临渊十指相扣。
邹临渊先上了帘子,又小心虔诚地将她拉上了马车。
奇怪的是,耶律玟似乎并没有要给这马车加强防守的意思,帘子一放下后,马蹄开动,徐徐往不知什么方向而去。
也不怕他们跑。
——许是知道他们跑不掉的。
“一国公主和一朝状元郎,转瞬成了阶下囚。”慧阳叹息着笑道,“比我以前看的话本子还精彩。”
她语气轻缓而泛着微凉,目光却坦然地照着邹临渊。
邹临渊同样坦然自若地对她笑道:“倘不亲自经历,又怎知何为‘虽死不悔。一生经历一次,臣觉得值得。”
此刻再没有所谓牵连与不牵连之说。
贪恋一时欢愉后,他们自择自选了这条路。
马车晃悠着行了小半个时辰后停下了。
那两个嬷嬷依然恭恭敬敬地将他们从马车上请下来。
慧阳抬眼一看眼前的牌匾,愣住了。
“摄政王不打算直接让人把我们先送往南齐吗?把我们弄来宋宅,是何意思?”
耶律玟慢悠悠地从后面晃过来,冲她笑道:“小丫头倒是比你那个父皇有魄力得多。”
慧阳依然冷脸相待。
“你与宣凝谢衡倒是不错的朋友。算一算,倒够格参加明日本王与王妃的婚礼。”
“摄政王真会说笑。”慧阳轻哼一声,“本公主如今是你的阶下之囚,你不把我关押起来,反让我参加你的婚礼?本公主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虽眉目冷然,纤瘦的肩膀却在轻微颤动。
国还未亡,她这个大周公主就已在南齐面前没有丝毫尊严了。
即便强撑,也无法掩住她心底的悲凉。
邹临渊将她紧紧揽在了胸膛之中。
耶律玟看着这对苦命鸳鸯,无奈地摇头笑道:“本王若不让你参加本王的婚礼,日后恐怕你也不会请本王参加你的婚礼吧?”
“你们还想让我联姻?不是要罚我吗?”
耶律玟笑了笑:“事情说来复杂,一会儿宣凝和谢衡自会和你说清楚。以我的立场,不适合说那些。去吧,你们先进去洗漱洗漱。”
慧阳与邹临渊眉头深皱,对视一眼后正准备抬步进去,却发觉耶律玟身后有一道怪异的目光正看着他们。
慧阳移目去看,便见那银甲小将军束着高马尾,笑容和善灿烂地与他们对视,眸色却阴沉。
邹临渊警惕地将扶她肩膀的手收紧。
慧阳无言,与他一同步入宋宅。
宋氏似乎一直在等他们,见他们进来后,张合着唇想说又不知说什么,只能招呼人带他们下去先洗漱。
短短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
当慧阳躺进浴桶温热的水中后,险些要放松得睡过去。
这具身体实在……承受太多不该一口气承受得事了。
但看到邹临渊留下的清清浅浅的痕迹,慧阳眸中浮起了几丝笑意。
说不上来的一种,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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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以清冷示人的谢衡坐在宣凝左侧,眉目虽还与平时无异,握着宣凝的那只手却在轻动间暴露了他情绪的变化。
慧阳和邹临渊并肩走进来了。
宣凝起身让他们入座。
慧阳却淡淡看她一眼,又毫无波澜地将视线移向了谢衡。
她有种自己被他们算计了的感觉。
细细回想,自己不就是被他们引着去清水亭的吗?
虽然后来情绪崩溃是她自己的事,但她正哭得起劲呢,宣凝和谢衡人就不见了,转而上来个邹临渊。
再后来……就发生了那事。
一时间慧阳也分不清他们到底是要害她还是要帮她。
说是害,可他们让她知道了邹临渊的真心;说是帮,可他们又确确实实让她身处险境了。
所以她现在心情很复杂。
“你们,是打算和我解释什么?”
宣凝看了谢衡一眼,再把视线投回慧阳身上:“我们可以带你们一起去南齐,不必联姻。一开始的几年你们可能需要隐姓埋名,但等局势稳定下来了,你们可以恢复身份或换一个更好的身份留在南齐或回到大周。全看你们的意愿……”
“我不明白。”慧阳打断她,“这是你们一早就打算好的?让我和邹临渊有了夫妻之实,再把我们安排到南齐。我不联姻也不被南齐人处死,难道要让大周亡国吗?”
宣凝:“……呃,你们今天有了夫妻之实,真不在我们设想之内。”
慧阳摸了摸鼻子,邹临渊低首时,耳朵根有些红。
久不言语的谢衡声音清朗道:“你在深宫,或许不知民间疾苦,也听不到百姓的呼声吧。”
“谢衡,你什么意思?”慧阳蹙眉,“你觉得大周就该被南齐覆灭吗?你难道不是大周人?还是说,未来岳母成了王妃后,你就连自己的国家都忘了。还有宣凝,你也是大周人。”
之前慧阳不觉得宋贞嫁给耶律玟有什么。
她以为宋贞和她差不多,就是要联姻而已,为的还是两国安稳。
后来才知晓,宋贞是真的要嫁人,不像她,背后牵扯了太多利益。
按规矩,宋氏嫁过去后,宣凝称自己是南齐人也正常。谢衡那么喜欢她,喜欢到跟她一起变成南齐人……似也不稀奇。
但慧阳接受不了他们就那么坦然地、甚至理所应当地看着生养自己的国家被异族所灭。
“那灭大周的不是南齐,是我。”
只这淡淡的一句话,让慧阳如遭雷轰,愣在原处久久不能平复。
“谢世子,你什么意思?你,你要造反?!”邹临渊紧紧抱住往后踉跄着差点站不住的慧阳,唇色苍白地质问谢衡。
宣凝也要去扶慧阳,却被她一手推开了。
慧阳颤着唇,努力吐字却发不出声音。
良久,她才从嗓中溢出沙哑的声音:“……为什么?”
“你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对世事无知很正常。”谢衡亲自折步去倒茶,视线放在如流线的热水上,看着它注入杯盏中,声音比茶击玉瓷更悦耳,也更冰寒。
“丽妃大概没和你提过谢国公府当年全族几乎全部覆灭,是因为什么吧。”他并不打算细说,又将话题岔开,“年初雪灾的事,你也只是听说吧。往年许许多多的灾害和边境上各族的侵扰让大周死了多少无辜百姓,你也不知。”
慧阳攥紧了指尖:“我即便知道了,能做的也微乎其微……”
“是。那你有想过为什么吗?或者说,其实你一直知道某个事实,但内心不怎么愿意承认。”
慧阳沉默了。
谢衡却将那个她想也不愿多想的事实说出来:“你只是养在深宫的金丝雀,在盛世锦上添花,在乱世换取一时片刻的安稳和其他人的安逸。于他们而言,你的价值就是交换。”
“够了!”慧阳颤抖着吼道,“我父皇还是很疼我的,他安排了很多人,说不会让我去南齐受委屈……”
“那你为何还要哭呢,为何要作必死的准备呢?”谢衡虽在逼问,却将那盏热茶递了过去,“百姓不亡大周,百姓必亡。民意所向,大周该反思。慧阳,别再执迷不悟。”
“我日后会让大周的百姓过上好的生活。”谢衡见她不接杯盏,就将其移向一旁的邹临渊,“我也不想伤害你们,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安排。”
邹临渊别过脸去,对他手上的茶盏视而不见。
慧阳窝在邹临渊的胸膛,无声而泣。
她是大周的公主,是父皇母妃的女儿。
她接受不了大周皇室覆灭,接受不了父皇母妃有朝一日毙命于……被她看做朋友的人手里。
“……谢衡。”
谢衡才自饮完盏中茶,慧阳却哀哀启口了。
没有往日的明媚任性也没有惯常的骄傲刁蛮,只是乞求:“你再给大周一次机会好不好?让我父皇重新来一遍,重新做一个好帝王……”
“百姓年年次次都在给他机会啊。”谢衡笑意很浅,浅得像在讽刺,“换来的只是帝王对奢侈挥霍的变本加厉。如今百姓衣不蔽体、易子而食,绝望到头,你还要求他们在给他一次机会?谁给那些死去的人一个机会?”
慧阳眼尾一颤,竟滑下了一粒血珠。
——一天之中她哭了太多次。无泪,便只剩下血了。
“慧儿!”
“慧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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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阳体力不支昏过去后,立时有大夫过来看诊。
她虽无大碍,但耗费精力太多,如今只能卧病在床。
邹临渊一直在床边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到后半夜的时候,云清帝与丽妃、嘉元王还在不断派人过来交涉。
谢衡依宣凝的建议,给丽妃递出一份书信,将事实情况和他可以告知的计划写与她看了。
消息传达过去后,丽妃那里果然不再胡乱派些人来了。
第143章 生死相隔[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