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节气一过,空气里便多了几分初夏的粘稠暖意,混着行道树新叶的清气,却也压不住苏明远心头那点沉甸甸的分量。教育部那纸关于将“庆朝文化通识课”纳入拓展教材的正式通知,此刻就躺在他书房的案头,素净的公文纸上,一个个铅印的字迹都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他指尖拂过那行“特邀顾问:苏明远”的字样,感觉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烫了一下。窗外四合院里,新移栽不久的紫藤架下,垂挂的淡紫色花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送来若有似无的甜香,却丝毫未能缓解他喉间的干涩。
“怎么了?”林婉儿端着两杯清茶走进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关切的脸庞。她将一杯茶放在他手边,目光扫过那份文件,了然一笑,“紧张了?苏状元。”
苏明远端起茶杯,温热的瓷壁熨贴着掌心,他轻轻吹开浮叶,啜饮一口,那清苦微甘的滋味才稍稍压下了心头的波澜。“非是紧张,”他缓缓摇头,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镀上金边的紫藤花瀑,声音沉缓,“是……惶恐。婉儿,我辈所学,不过一隅之见,一家之言。如今,竟要将其化作稚子启蒙的教材,播撒于这广袤国土……此责,重于泰山。”
林婉儿在他对面的藤椅上坐下,裙裾拂过青砖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可你也是最合适的人,不是吗?”她的声音温煦,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没人比你更懂庆朝的烟火气,也没人比你更明白,如何让那些冷冰冰的‘之乎者也,变成孩子们能摸得着、玩得转的东西。想想你设计的那些小玩意儿?”
苏明远的思绪被拉回无数个灯下伏案的夜晚。他铺开一张巨大的宣纸,狼毫小楷蘸饱了浓墨,却又悬停在半空。书写什么?是引经据典的考据?是繁复的典章制度?不。他眼前浮现的是庆都街头,货郎担上精巧的九连环,是私塾窗外,孩童们偷闲用草茎编织小动物的笑语,是母亲在灯下,用彩线缠绕出花鸟纹样的簪头……那些才是渗入骨血的、活生生的庆朝。他笔锋一转,在“教材核心纲要”下,重重写下:“寓教于乐,古为今用,重在体验。”墨迹淋漓。接着,他另起一行,字迹更加飞扬:“模块构想:一、古代算学游戏(如‘投壶计分、‘九章格物);二、汉服设计工坊(形制、纹样、简易制作);三、庆朝生活智慧(《齐民要术》植物识别、节气食谱、物物交换契约)……”
盛夏的蝉鸣如同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笼罩着北京中关村小学崭新的塑胶操场,阳光白得晃眼。操场一隅,却像被施了魔法,围着一圈圈小脑袋,叽叽喳喳,兴奋得如同煮沸的开水。人群中心,苏明远褪去了平日的长衫,换上一身质地挺括的靛青色改良直裼,袖口处一圈精致的云雷纹刺绣,在阳光下隐隐流动着光泽。他身前,摆放着一个古意盎然的青铜投壶。
“看好啦!”苏明远的声音清朗,轻易穿透了孩子们的喧闹。他拿起一支无镞的箭矢,目光专注地丈量着距离,手腕轻轻一抖。箭矢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叮”的一声脆响,稳稳落入细长的壶口。“漂亮!”孩子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该你们了!”苏明远笑着退开一步,让出位置。一个戴着红领巾、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迫不及待地冲上前,抓起一支箭,学着苏明远的样子,眯起一只眼瞄了瞄,用力一掷——箭矢“啪”地打在壶身上,弹开了。
“哎呀!”一片惋惜声。
“别急,”苏明远温和地按住男孩的肩膀,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想想,刚才我扔的时候,手臂是不是这样抬的?手腕是不是这样动的?还有啊,你算算,离壶口几步远?我们每走一步算两分,投中壶口算十分,投中壶耳算五分……”
小男孩眨巴着眼睛,掰着手指头开始嘟囔:“我站了……三步?两步半?老师,两步半算几步啊?”
“两步半?”苏明远眼中笑意更深,“两步算四分,半步算一分,加起来是五分。投中了,就是十分!没投中?那就只有距离分五分。来,再试试,记住这个距离感,还有手臂的巧劲儿!”
孩子们恍然大悟,原来这游戏里藏着“步数”换算的算术题!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热烈,夹杂着稚嫩的计数声:“我走了三步!六分!”“我投中了!十分!加起来十六分!”“啊,我只得了距离分两分……”
不远处的花圃旁,另一群孩子则显得安静许多。他们围着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每人手里都捧着一本翻开的新教材。书页上是《齐民要术》中精美的植物木刻图谱,线条古朴而传神。女老师指着花圃里一丛叶片细长、开着淡紫色小花的植物:“大家对照图谱找找看,这是什么?”
“老师!是益母草!”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兴奋地指着图谱上相似的图案,又指指眼前的花,“书上说它‘茎方,叶如艾,花紫,还有香味呢!”她小心翼翼地凑近嗅了嗅,小脸上满是发现宝藏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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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啦!”老师笑着点头,“古人早就认识它,还知道它有用处呢。”
苏明远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在他靛青色的衣襟上投下跳跃的光斑,也落在他微微含笑的眼底。那笑容里,有种近乎虔诚的暖意。他袖口的云雷纹,在光线下似乎也柔和起来。一个胆子大的小男孩跑过来,好奇地摸了摸他袖口那圈精致的刺绣:“苏老师,您衣服上这个圈圈绕绕的花纹真好看,像小蜗牛爬过的印儿!”
苏明远低头,看着孩子天真的眼睛,温声道:“这叫云雷纹。在庆朝,它象征着生生不息,就像天上的云和雨,地上的山川河流,永远在流转变化。”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也是……老师家乡的印记。”
“文化印记!”旁边一个机灵的小女孩脆生生地接话,引得苏明远微微一怔,随即笑容更深,点头赞许:“对,是文化印记。”
高原的阳光,纯净、炽烈,毫无遮拦地倾泻在拉萨城关区小学的操场上,将飘扬的五星红旗映照得愈发鲜艳。空气稀薄清冽,带着雪山和经幡特有的气息。苏明远站在操场边,风拂过他深色的衣袂,猎猎作响。他微微眯着眼,以适应这强烈的光线,心潮却如同远处的雪山云海,翻涌不息。
操场的中央,一群藏族孩子站得整整齐齐。他们身上的服装,令苏明远的心猛地一跳。那并非传统的藏袍,也不是纯粹的汉服。女孩们穿着改良过的、便于活动的交领上襦,衣料是明快的藏青色或茜红色,领口和袖口镶着色彩鲜艳的氆氇(藏地毛织品)花边,下身配着同样镶边的及膝褶裙。男孩们则是立领盘扣的短褂,下身是长裤,肩头斜披着象征吉祥的白色“哈达”,哈达的边缘也巧妙地融入了庆朝常见的回字纹刺绣。传统与现代,汉地与藏域的元素,在这高原的阳光下,碰撞出奇异而和谐的光彩。
音乐老师轻轻抬手示意。孩子们挺直了小胸脯,清澈的目光望向远方连绵的雪山。接着,一种苏明远从未听过的、悠远而苍茫的歌声,如同高原上盘旋的雄鹰,骤然响起。那旋律带着雪山融水的清冽,带着经幡舞动的节奏,古老而神圣。歌词,他却分明是懂的!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藏语演唱)
孩子们纯净的藏语发音,赋予《诗经·蒹葭》这古老的求索诗篇一种全新的、震撼灵魂的生命力。那穿越千年的追寻与怅惘,在雪域高原独特的音韵演绎下,仿佛挣脱了时空的桎梏,直接撞击在苏明远的心坎上。
第98章 庆朝文化进校园[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