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商会顶楼的彩玻窗,在雕花柚木长桌上投下斑驳的金斑。
顾承砚站在长桌尽头,指节抵着新摊开的资金流向图,目光扫过十二张紧绷的脸——这些民族企业的当家人,昨日还在为赵德昌案拍手称快,此刻却因他方才的话陷入死寂。
“山田正雄往码头搬的不是货。”他屈指叩了叩图上那个被红笔圈住的“三井物产”,“是账本。”
张记布庄的张老板最先沉不住气,粗短的手指敲着桌沿:“顾少东,你说山田撤退是换马,这马是……?”
“买办。”顾承砚抽出一张照片推过去——照片里,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正把牛皮纸袋塞进黄包车,“赵德昌供出的名单里,七家买办企业有四家背后站着新面孔。三井要换更‘干净的代理人,既能规避工部局调查,又能继续渗透。”
长桌尽头的周掌柜突然呛了口茶:“那咱们的清除计划……”
“正是要趁他们换马时打乱节奏。”顾承砚掀开下一张图,墨迹未干的“影子账簿”四个字赫然入目,“我让人伪造了部分交易记录,显示顾氏绸庄上月向英美商行抵押了三成库存。山田若信了,会以为我们现金流吃紧,急着找新买家——”他抬眼,眼底浮起冷锐的光,“到时候他们的新代理人,自然会主动凑上来。”
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苏若雪抱着一摞文件走进来,腕间铜哨轻响,替他补了句:“而我们真正的现金流,早转去了汇丰银行的秘密账户。”
她将文件推到顾承砚手边时,指尖悄悄碰了碰他手背——这是只有他们懂的暗号,意思是“我查过,没问题”。
顾承砚垂眼扫过文件封皮《民族资本自律宣言》,忽然握住她的手腕:“若雪,把这份宣言译成英文。通过英国商会送路透社。”
苏若雪一怔,随即明白他的用意——国际媒体若报道“中国商人自发规范贸易”,就能堵住日商“民族企业搞政治对抗”的污蔑。
她低头抚过宣言语尾“实业救国非政治行为”的墨迹,轻声应下:“我这就去。”
她转身时,发间茉莉落了一朵在桌上。
顾承砚望着那抹雪白,忽然想起昨夜她伏在账房油灯下核对汇票的模样——睫毛在脸上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子,笔尖在算盘珠上跳得比他心跳还快。
“青鸟。”
被点到名的青布衫男人从角落站起,裤脚还沾着码头的泥。
顾承砚扔给他顶旧草帽:“法租界福煦路17号,李仲文的宅子。赵德昌说他是三井新选的‘白手套。”
青鸟接草帽的动作很轻,像在接一把刀:“我扮码头工人混进去。”
“小心便衣。”苏若雪突然开口,她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手里多了块蓝布手巾,“围脖子上,码头工人都这么系。”
青鸟低头接过,指腹蹭过手巾边缘细密的针脚——是苏若雪昨夜赶工的。
他喉头动了动,没说话,转身时草帽檐压得很低,遮住发红的眼尾。
暮色漫进法租界时,青鸟正蹲在李仲文宅后的垃圾堆里。
他嚼着半块硬饼,目光黏在宅门那盏昏黄的门灯下。
晚八点整,两辆黄包车停在巷口,下来两个穿黑衫的男人——不是上海常见的帮派打扮,领口露出的金属扣,是日本宪兵队特高课的标志。
他摸出怀里的小本子,借着月光快速记录:“20:03,特高课便衣入宅;20:17,宅内二楼东边窗亮灯;20:35,便衣出门时,李仲文塞了个铁皮箱。”
铁皮箱磕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像敲在他心上。
青鸟捏紧本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就是顾承砚要的“换马”实证。
商会顶楼的落地钟敲响九下时,顾承砚正盯着苏若雪刚译好的英文宣言。
台灯暖光里,她的笔尖还沾着墨,在“互利(mutual benefit)”这个词上顿了顿,又添了个“双赢(win win)”。
“这样更符合美国商人的说话习惯。”她抬头,眼尾被灯光染得泛红,“路透社的记者我联系好了,明早十点来采访。”
顾承砚正要说话,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青鸟掀开门帘冲进来,外衣还滴着夜露:“顾先生!李仲文和特高课接上了,今晚送了箱东西——”
“我知道。”顾承砚打断他,指节敲了敲桌上的牛皮纸袋,“阿福刚送来的密报,说特高课在找能接触工部局档案的买办。”他忽然笑了,那笑像刀锋破纸,“既然他们要找‘干净的,我们就给他们个‘更干净的。”
他转向苏若雪:“明早让王会长去福煦路17号,说要谈丝绸出口代理。”又对青鸟道:“把那份伪造的‘顾氏抵押清单,故意落在李仲文的黄包车座下。”
苏若雪和青鸟同时一怔。
顾承砚望着窗外渐起的夜雾,指尖摩挲着内袋里的照片——那是山田正雄在码头指挥搬货的背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们以为换了马就能藏住尾巴。”他低声道,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可他们不知道……我们要的,从来不是砍断尾巴。”
楼下忽然传来巡街自卫团的口号声,“实业救国”四个字被夜风卷进窗来。
顾承砚整理好西装领口,将牛皮纸袋推给青鸟:“去告诉王会长,明早九点,带盒龙井。”
青鸟接过袋子时,触到里面硬邦邦的纸角——是份盖着英美商行公章的“抵押合同”。
他忽然明白顾承砚的打算:当李仲文看到顾氏“急需脱手”的丝绸,又听说英美商行要压价,这个刚被三井选中的“白手套”,定会急着在两边下注。
而当他两边下注的证据落到工部局……
顾承砚望着青鸟远去的背影,转身对苏若雪伸出手:“走,去账房对一遍影子账簿。”
苏若雪将钢笔插进发间,把手放进他掌心。
两人的影子在地板上叠成一片,像两株并肩的树,根须在暗处交缠。
窗外,黄浦江的夜航船鸣起长笛。
顾承砚望着江面上跳动的灯火,忽然想起穿越前在课堂上常说的话:“商战的最高境界,不是击败对手,而是让对手按照你的规则,亲手递上绞索。”
而此刻,那根绞索的线头,已经缠上了李仲文的手腕。
黄浦江的夜雾漫进账房时,顾承砚刚合上最后一本影子账簿。
苏若雪的钢笔尖在算盘上轻点两下,珠串碰撞声像极了他们初遇时,她在绣楼弹的湘妃竹帘——那时他还是个被骂作纨绔的混小子,偏要凑过去看她算绸缎进项,被她用算盘珠敲过手背。
34;王会长那边该到了。34;他指腹蹭过桌面一道旧疤——那是原主醉酒时砍的,如今倒成了暗格机关。
苏若雪抬头,见他从疤下抽出个牛皮纸信封,封皮上34;日资关联企业清算预表34;几个字洇着淡淡墨香。
34;这名单有七成是真的。34;
第263章 暗流涌动,布局反制[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