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了缩脖子,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人群里有个穿竹布短打的小个子突然咳嗽起来,手背在身后拼命扯衣角——那是永昌布行的账房先生,陈永康今早特意让他来34;学习34;的。
苏若雪捧着红木匣站在顾承砚身侧,指腹轻轻摩挲匣上的铜锁。
她看见王二少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看见陈厂长用袖子拼命擦墨渍,更看见那个小个子账房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34;明日辰时,各厂派账房带着近三月的流水、借据、进项单到联盟会馆。34;顾承砚的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的梆子,34;苏小姐会带三个信得过的先生抽查,查完当场出结果——34;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里几张发白的脸,34;查不清的,联盟替你们查。34;
散场时,陈永康的蓝布长衫被汗浸透了。
他挤在人群最后,听见林老板拍着王二少的肩膀骂34;胆小鬼34;,听见陈厂长和福兴的账房咬耳朵34;得连夜理账34;,手指却死死攥着裤袋里那张三井洋行的期票。
联盟会馆的雕花窗棂漏进细碎的光,苏若雪的笔尖在账册上停了第三遍。
34;永昌布行五月十六的进项单。34;她抬头看向对面坐得笔直的小个子账房,34;写的是从杭州染坊进了三百匹月白杭绸,可杭州染坊同期的出货单上,只记了二百八十匹。34;
小个子的喉结上下滚动,额头的汗滴在账本上,晕开团墨迹:34;许是......许是我们记错了。34;
苏若雪翻开第二本账册,指尖划过五月二十的那页:34;同一天,永昌往虹口的39;大和洋行39;汇了五百块。34;她抬眼时,眼尾的泪痣像颗浸了冷意的朱砂,34;可大和洋行上个月刚被巡捕房查封,罪名是私运军火——苏某想问,布行汇钱给军火商做什么?34;
小个子34;咚34;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青砖上的闷响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散:34;苏小姐饶命!
是陈老板让改的账,说......说日本人给的利钱高......34;
苏若雪把两本账册叠在一起,用红绸带捆了个结实。
她的手很稳,稳得像顾承砚教她打算盘时说的34;心定则指稳34;。
等账房被巡捕带走,她才摸出怀表看了眼——辰时三刻,正好赶得上给顾承砚送消息。
陈永康的八仙桌摆着清蒸鲥鱼、油爆虾,他却盯着顾承砚杯里的黄酒直发怔。
34;陈老板上月在醉仙楼说,39;宁肯厂子关门,也不给日本人织半匹布39;。34;顾承砚夹了筷子虾仁,在碟子里慢慢碾开,34;兄弟我记着呢。34;
陈永康的筷子34;当啷34;掉在瓷盘上,溅起的油星子烫得他手腕一缩:34;顾少东家说笑了,我陈某人......34;
34;周老板被抓那天,三井的人在他厂门口转了三圈。34;顾承砚突然放下筷子,指节敲了敲桌面,34;昨儿巡捕房查到,周老板的美国纱锭,有一半进了三井的仓库。34;他盯着陈永康煞白的脸,声音轻得像耳语,34;陈老板说,这算不算通敌?34;
陈永康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34;顾少东家,我酒喝多了......34;他踉跄着往门口走,衣摆扫翻了醋碟,酸气混着汗味在空气里炸开。
顾承砚望着他撞开雕花门的背影,从袖中摸出苏若雪送来的红绸包。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账册上,34;大和洋行34;四个字像道血印。
他摸出怀表看了眼——戌时二刻,正好够陈永康跑到法租界的码头。
清晨的雾像层湿纱,陈永康的黄包车刚拐进外滩,就被六七个巡捕围了个严实。
34;陈老板这是要去哪儿?34;带头的巡长晃了晃手里的逮捕令,34;永昌布行通敌的账册,苏小姐都给我们了。34;
陈永康想跑,却被巡捕拧住胳膊按在墙上。
他看见自己映在水洼里的脸,青灰得像城隍庙前的老墙。
远处传来汽笛长鸣,他突然想起顾承砚昨晚说的话:34;通敌者,死路一条。34;
顾承砚站在商会顶楼的窗前,望着囚车碾过青石板。
晨雾散了些,能看见陈永康的蓝布长衫被扯得皱巴巴的,像片被踩烂的抹布。
34;还有多少人没浮上来?34;他低声自语,玻璃上的倒影里,眉峰紧拧成道深壑。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苏若雪的月白衫角扫过他的长衫下摆。
她把一叠新整理的资料递过去,纸页间飘出淡淡墨香:34;恒丰米行的借据日期对不上,泰昌铁厂的进项单有三张是假的......34;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垂在身侧的手,34;接下来,我们要不要动真格的?34;
顾承砚接过资料,目光扫过第一页上34;恒丰米行34;四个字。
窗外的风卷着黄浦江的潮气扑进来,吹得纸页哗哗作响,像某种蓄势待发的轰鸣。
他转头看向苏若雪,眼底的暗涌翻腾出火来——这把火烧了周老板,烧了陈永康,总要烧尽所有藏在阴影里的老鼠。
而等火灭了,该是联盟真正立起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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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暗潮涌动,内鬼现身[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