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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喠壳子,汪大娘杏脸桃腮[1/2页]

水不暖月 谁解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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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在忧乐沟的屋檐上越积越厚,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把整个大院罩得灰蒙蒙的。
     檐角的铜铃被山风撞得轻响,声线里裹着股说不清的涩味,像是谁在暗处抽着粗粝的麻绳,每一下都磨得人心头发紧。
     那铜铃是光绪年间的物件,铃舌上刻着个“安”字,据说是当年镇压邪祟时挂上去的,风吹过时,响声能驱散不干净的东西。
     邱癫子抬头望了一眼,铃身泛着青绿色的锈,像块被岁月啃过的骨头。
     邱癫子带着五个娃子站在院当心,青石板被他们踩得发潮,倒映着天上碎云的影子,像幅被揉皱的画。
     刘板筋祖孙三人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巷口,那几句呛人的话还在空气里打转,像几颗没爆的炮仗,炸得人耳朵嗡嗡响,余音绕着回廊的柱子打了几个旋,才慢慢消散。
     柱子上缠着老葡萄藤,藤上还挂着干瘪的葡萄,紫黑得像颗颗小眼珠,盯着院子里的动静。
     邱癫子摸了摸下巴,指腹蹭过胡茬,扎得皮肤发痒。
     心里犯嘀咕:这忧乐沟的人,嘴皮子比磨刀石还硬,三言两语就能把人噎得翻白眼。
     他见过镇上的王屠户与人争执,那架势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唾沫星子溅得三尺远,可他不能动气——怀里的《蜂花柬》烫得吓人,黄绸封面下的字迹仿佛在蠕动,那些用朱砂写就的符号,像活过来的虫子,提醒他此行的目的绝不仅是找汪大爷那么简单。
     他瞥了眼身边的五个娃子,胖小子还在揉手腕,那片青紫在暮色里泛着诡异的光,像块没捂热的铁,边缘还带着磨盘齿痕的印记,细看竟与祠堂门槛上的刻纹有几分相似——那是陈家祖辈用来镇压邪祟的符咒纹路,邱癫子在《蜂花柬》的附录里见过。
     穿补丁褂子的娃子正用树枝在地上画圈,圈里写着“汪”字,被他用脚反复碾着,像是在发泄什么。
     “走,找汪大爷去。”邱癫子挥挥手,声音里带着股说不清的韧劲,像老井里的绳子,看着软,实则能吊起千斤水。
     他的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踏踏”的响,与娃子们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像支不成调的曲子。
     大院里的青砖地被踩得“噔噔”响,回声在厢房之间撞来撞去,像是有群看不见的人在跟着走。
     两旁的厢房门窗紧闭,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像一只只半眯的眼,透着窥探的意味。
     东厢房的窗纸上,有人影在晃动,手影像只飞鸟,扑棱棱掠过窗棂,又倏地消失了。
     风从穿堂而过,卷起地上的碎纸片和干枯的梧桐叶,打着旋儿撞到廊柱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有人在暗处窃笑,笑声里裹着松烟的味道——那是镇上纸扎铺特有的气息,让人心里发毛。
     邱癫子想起纸扎铺的老李头说过,松烟能引魂,忧乐沟的人烧纸,都用这种烟,说是能让祖宗认路。
     在方言盛行的故乡,有一种方言叫“喠壳子”。
     这词儿邪乎,有点像吹牛,又比吹牛多了几分机锋;像是书面语里的夸张,却比夸张更接地气,带着泥土的腥气和柴火的烟味。
     就拿刘板筋说“等得能生个娃”,这就是典型的喠壳子——三分真七分假,把不耐烦的劲儿说得活灵活现,连唾沫星子都带着画面感,让人仿佛能看见产妇临盆的慌乱。
     可在这忧乐沟,这些方言似乎被山灵气浸过,每个字都带着钩子,能钓出人心底的恐惧。
     邱癫子想起师傅临终前说的话:“方言是活的符咒,能通鬼神,能断阴阳。”
     当年他还当是囫囵话,此刻站在这院子里,才算品出点味儿——那些脱口而出的乡音,说不定藏着打开秘密的钥匙,像刘板筋说的“干黄鳝”,不是简单的比喻,而是真能惊动阴物的暗号。
     还有一种方言叫“搭白”。
     说白了就是插话,却专捡俏皮话、吊儿郎当的话说,像灶台上的火星子,见缝就钻。
     忧乐沟人形容这个,有句歇后语:“潲瓜瓢,杷杷长,多远的话都接得到”。
     潲瓜瓢是农家舀泔水的瓢,敞口又轻薄,用老葫芦剖成,内壁还留着葫芦籽的印记,像星星点点的眼睛。
     扔到水里能漂出半里地,沟里的孩子常拿它当船划,喊着“渡河喽”,在堰塘里晃悠。
     用它来比“搭白”,再形象不过——不管正题多严肃,总能插上一嘴,把话头拐到十万八千里,像放牛娃手里的鞭子,看似随意,却能牵住牛鼻子。
     可此刻,邱癫子总觉得,这院子里的“搭白”带着股窥探的味儿,像躲在树后的野猫,绿莹莹的眼睛盯着你一举一动,连你眨眼睛的次数都数得清清楚楚。
     西厢房的门后,传来压抑的嗤笑声,像被捂住嘴的窃笑,一字一句都钻进邱癫子的耳朵。
     更有意思的是“囸白”。
     大白天说瞎话,睁眼说瞎话,却多半是为了逗乐,像戏台上的丑角,故意扮鬼脸博人一笑。
     就像村里的二傻子,总说自己娶了个仙女,红盖头是天边的彩霞做的,盖头掀开时,仙女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大家听了哈哈一笑,没人当真,反倒觉得他憨得可爱——谁都知道,二傻子的媳妇是难产死的,死时手里还攥着染红的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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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忧乐沟人懂这个门道,听“囸白”就像看耍把戏,图个热闹,不会较真,心里都揣着明白——有些苦,笑着笑着就熬过去了。
     可此刻,刘板筋那句“跑摊匠臭到哪儿”,明明是囸白,却让邱癫子后背发凉,仿佛每字都带着冰碴子,顺着脊梁骨往下滑,冻得他指尖发麻。
     他想起《蜂花柬》里说的“恶语如刀,能斩阴阳”,难道刘板筋的囸白,是另一种形式的诅咒?
     “囸白”是善意的恶作剧。
     外来人不懂,很容易动气,像被踩了尾巴的狗,立马跳起来咬人。
     刘板筋敢对邱癫子说,是因为他知道邱癫子是行家,能接住这带着刺的玩笑,不会当真动怒——就像武林高手过招,点到即止,不会伤及性命。
     传言邱癫子有个外号叫“邱囸白”。
     他说的话,十句里有九句是囸白,今天说自己能点石成金,明天说见过会说话的狐狸,狐狸的尾巴上还挂着铜钱。
     时间长了,不管他说啥,人家都当疯话听。
     他越一本正经,人家越不信,反倒成了一种“信誉”——不可信度超高的信誉,比当铺的印章还管用。
     有次镇上的张寡妇丢了银钗,邱癫子说“在老槐树下的蚂蚁洞里”,大家都笑他疯了,张寡妇半信半疑去挖,还真从蚂蚁洞深处找到了,钗上缠着几根银丝般的蚁丝。
     可在这忧乐沟,这信誉像道护身符,又像道催命符,让他陷在这迷雾里,拔不出脚。
     你说的是疯话,人家当玩笑听;等你说句正经的,反倒没人信了,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邱癫子摸了摸怀里的《蜂花柬》,柬帖的边角硌着肋骨,像在提醒他:在这里,真话要裹着疯话的外衣,才能被听见。
     那是邱癫子第一次见胡豆,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胡豆和另一个叫微微的女娃,成了忧乐沟最出名的失踪案。
     她们像被山雾吞了似的,没留下半点痕迹,连扎头发的红头绳都没掉一根。
     有人说她们被山神收去做了侍女,山神喜欢梳辫子的女娃;有人说掉进了月泉底的暗河,那里的水流会把人带到阴间,投胎成鱼。
     可沟里失踪的人太多了,多到大家提起这俩女娃,眼神都淡淡的,像说丢了两只鸡鸭。
     只有邱癫子记得清楚,胡豆那天辫子上的红头绳,是用三股线拧成的,接头处打了个“吉祥结”——那是刘板筋教她的,说能辟邪。
     他每次想起那个结,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隐隐作痛,像被线勒住的伤口,总也不好。
     进了这么大的院子,找不到人,又分不清东南西北,咋办?
     办法多的是,对吧?
     又不是迷失在大城市里,钢筋水泥的丛林才让人真的找不到北。
     可这忧乐沟的院子,像座迷宫,厢房套着厢房,回廊连着回廊,明明看着是路,走过去却是死胡同,墙头上的爬藤长得比人高,遮住了太阳,让人辨不清方向。
     墙角的青苔长得疯,绿油油的能没过脚踝,踩上去滑溜溜的,像踩着一层活物,脚下时不时传来“噗嗤”的轻响,像是从地里冒出的叹息。
     邱癫子弯腰摸了摸青苔,指尖沾着黏糊糊的汁液,在指甲缝里留下暗绿色的痕迹,像涂了层毒药。
     《蜂花柬》里记载,这种青苔叫“阴地衣”,只生长在阴气重的地方,能吸附人的阳气。
     邱癫子朝五个娃子使了个眼色。
     胖小子立刻心领神会,清了清嗓子,扯着嗓子喊起刚编的顺口溜:
     “汪大娘,辫子长;”
     “隔张桌子问邱郎!”
     “邱郎本事多,板凳上挤热火;”
     “邱郎本事大,汪大娘……”
     尾音拖得老长,在院子里荡开,撞在青砖墙上,弹回来,带着回音,像群麻雀在飞,吵得人耳朵疼。
     喊到第三句时,胖小子突然打了个喷嚏,声音变了调,像只被踩了的猫,引得其他娃子一阵哄笑。
     喊了三遍,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探出几个脑袋,有老有少,眼神里带着好奇,又有点怕生,像受惊的鹿,随时准备缩回窝里。
     一个豁牙的老头叼着烟杆,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他的目光在邱癫子身上停了停,又飞快移开,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邱癫子摆摆手,让娃子们继续喊。
     音量越来越大,像要把屋顶掀了,瓦片都跟着打颤,几片松动的瓦掉下来,砸在地上“啪”地碎了,惊得娃子们都闭了嘴。
     胖小子趁机喘着粗气,用袖子抹着脸,汗珠在他脸上冲出两道白痕,像只小花猫。
     看热闹的人渐渐多起来,有挎着菜篮的妇人,篮子里的茄子还沾着泥,紫黑发亮,像块块紫玉;有扛着锄头的老汉,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草籽,是鬼针草的种子,像一颗颗小钩子;还有光着屁股的娃子,手里捏着泥巴,鼻涕流到嘴边又吸回去,脸上沾着草叶,像只小泥猴。
     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回廊下,对着邱癫子一行人指指点点,嘴里叽叽喳喳的,说的都是忧乐沟的方言,叽里呱啦像鸟语,快得像蹦豆子,听不清具体字眼,却能感觉到那股子热闹劲儿,像赶庙会时的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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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穿蓝布衫的汉子突然提高声音,说了句“喠壳子”,周围的人都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嘲讽,像针一样扎人。
     这些人眼神里透着古怪,像看耍猴似的,嘴角挂着笑,却不到眼底,像蒙着层薄冰。
     邱癫子心里明白,在这沟里,疯癫是常态,正常人才是异类,会被当成奸细提防。
     他越是闹腾,人家越觉得“应该的”,反倒不会起疑心——疯子做疯事,天经地义。
     这是他多年闯江湖悟出来的道道——藏在疯癫里的清醒,才最安全,像蛇蜕皮,把真身藏在旧壳里。
     喊到第五遍时,东厢房的门猛地开了。
     “吱呀”的声响在喧闹中格外刺耳,像琴弦突然绷断。
     汪大娘黎杏花气冲冲地跳出来,青布裙摆扫过门槛上的尘土,扬起一阵灰,在夕阳的斜照里,像撒了把金粉,落在她的头发上,闪闪烁烁,像落了层碎星。
     邱癫子见过她几次,都是远远地看,在镇上的集市,她挎着篮子买针线,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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