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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刘板筋,在命运的磨盘中走出自己的路[2/2页]

水不暖月 谁解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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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娃子,把脸面看得比疼痛还重。
     邱癫子在我身边轻叹了口气,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磕出些灰烬,“这娃子,是个将才。”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欣赏,“小小年纪就懂得借势,用号子统一人心,比村里那些只会咋咋呼呼的壮汉强多了。
     有勇有谋,是块好料。”
     我细看那男孩——他明明急着要回气球,却偏不自己动手,知道自己的手不够小,懂得扬长避短; 抓人质专挑最机灵的,知道这孩子能镇住场面,其他娃子投鼠忌器,不敢乱来; 连逼别人帮忙,都用号子来统一节奏,让大家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步调走,懂得借势发力。
     寻常七八岁的娃,受了委屈只会哭闹打滚,他却像老猎人设套,一步一步把人引进局里,心思缜密得不像个孩子,倒像是个久经世故的成年人。
     “他故意让气球掉下去的。”邱癫子忽然说,用烟杆指了指磨眼边,“你看磨眼边的草,刚被踩过,还有新鲜的断口,上面的露水都没干,他早知道这里不好掏,就是故意设个局,治治这些外来的娃子,杀杀他们的锐气。”
     我这才注意到,磨盘边缘的青苔上,有个新鲜的脚印,跟那男孩的布鞋底子一般大,纹路都清晰可见,连鞋底沾着的草籽都印在了青苔上。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好好玩,只是看不惯这些外来娃子的嚣张,想用这招杀杀他们的气焰,给他们个下马威。
     可他一个山里娃,哪来这么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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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是汪大爷教的?
     汪大爷看着木讷,没想到教孩子还有这么一套。
     正琢磨着,磨盘那边突然停了手。
     穿粗布褂子的女孩从大院门口跑过来,辫子上的红头绳晃得人眼晕,像团跳动的火苗,在暮色中格外显眼。
     “豌豆,回家了!
     爹叫你吃饭了!
     今天有你爱吃的炒南瓜!”
     那男孩听到喊声,立刻松了手,像是忘了磨眼里的气球,忘了被卡住手的胖小子,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回家吃饭”四个字吸引了。
     被抓的小娃子趁机溜下磨盘,动作快得像只小耗子,生怕晚了一步又被抓住。
     五个外来娃子这才敢七手八脚地帮胖小子拔手,嘴里“哎哟哎哟”地叫着,乱成一团,场面十分狼狈。
     磨眼里的气球还泡在积水里,像只泄了气的蛤蟆,豌豆却看都没看一眼,跟着那女孩就往大院走,脚步轻快得很,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他叫豌豆?”邱癫子望着那男孩的背影,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了褶子,像朵盛开的菊花,“那女孩是胡豆吧?
     汪家这两口子,取名倒是实在,接地气。”
     我恍然想起村里的规矩。
     生娃时若逢什么庄稼结果,就按什么取名,既好记,又带着对娃的期许。
     胡豆结果时生的女娃,便叫胡豆,盼着她像胡豆一样,在贫瘠的土地上也能扎根结果; 豌豆成熟时生的男娃,就叫豌豆,希望他像豌豆一样,饱满结实,生生不息。
     就像沟东头的李家,生娃时正收小麦,便叫“麦囤”,盼着家里粮食满囤,衣食无忧; 王家的娃落生时恰在种甘蔗,就叫“蔗根”,希望他像甘蔗根一样,在土里扎得深,长得旺,经得起风雨。
     这些名字里,藏着乡人的实在——不盼富贵荣华,不求功名利禄,只愿娃像庄稼一样,在土里扎下根,经得住风吹雨打,活得扎实,活得长久。
     胡豆走在前面,像只快活的小鸟,蹦蹦跳跳的,辫子甩来甩去,忽然回头朝磨盘方向喊:“刘爷爷,等等我!
     你走太快啦!
     我快跟不上了!”
     她的声音清脆,像银铃在响,打破了傍晚的宁静。
     大院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门轴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傍晚显得格外清晰,像老人的咳嗽,带着岁月的沧桑。
     一个身影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步子不快,却很稳,每一步都像踩在鼓点上,不疾不徐,透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那人约莫六十上下,背有点驼,却像老松一样透着韧劲,不是那种垮掉的佝偻,而是常年劳作形成的自然弧度,透着股岁月打磨出的沉稳。
     蓝布对襟褂子洗得发白,领口补着块同色的补丁,针脚细密,比姑娘绣的荷包还齐整,看得出缝补的人用了心,或许是他自己缝的,或许是家里的婆娘帮忙补的。
     左手被胡豆的小手拽着,那只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关节粗大,却很稳,透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右手提着个竹笼,笼子编得精巧,缝隙均匀,看得出编笼人的手艺精湛,里面装着副猪肺,血水顺着笼底的缝隙滴下来,在青石板上洇出点点暗红,像串省略号,暗示着未完的故事。
     “这不是刘板筋吗?”邱癫子眼睛一亮,往前迎了两步,脚步都轻快了些,像是见到了故人,“好些年没见了,你倒是没怎么变,还是这么硬朗。”
     刘板筋是沟里的屠夫,专替人宰猪杀羊,手艺精湛。
     年轻时在集市上跟人比“剔骨”,一刀下去能把猪板筋剔得干干净净,连点肉丝都不带,动作干净利落,因此得了这个名号。
     那时候他名气大得很,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找他杀猪,说他刀快手稳,猪走得安详,肉也格外香,没有腥气。
     他抬起头,额头上的皱纹里还沾着灶灰,像幅写意的山水画,看见邱癫子,先是愣了愣,随即露出点笑意,眼角的纹路像水波似的漾开,带着几分意外与欣喜。
     “是邱先生啊,”他声音像磨盘转动般沙哑,却很有力量,透着股沉稳,“啥时候回沟里的?
     好些年没见你了,上次见你,还是麦囤娶媳妇的时候吧?
     都快十年了。”
     他记性倒是好,十年前的事还记得清清楚楚。
     “刚到没多久。”邱癫子指了指磨盘边的娃子们,笑着说,“带几个娃来找汪大爷,想问点事,顺便让娃子们长长见识。”
     刘板筋“哦”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猪肺,眉头皱了皱,像是有点不自在,又像是在抱怨:“汪家老二那雇的师傅,干活忒磨蹭。
     买副肺子,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说要洗得‘能见人影,这不是折腾人吗?
     猪肺本来就是喂狗的,洗那么干净干啥?
     狗又不嫌弃。”
     他说着,轻轻晃了晃竹笼,里面的猪肺跟着动了动,发出“噗嗤”的轻响,“我家那条老黄狗,就等着这口呢,在家门口转悠半天了,怕是急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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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话时,胡豆正踮着脚,用另一只手去够竹笼,小脸上满是好奇,想看看猪肺长啥样。
     刘板筋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把笼子往高处提了提,语气却软了,像春风化雨,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慈爱:“脏得很,别碰。
     回去给你熬肺汤,放萝卜,放生姜,再加点胡椒粉,管够,让你爹也喝两碗,暖暖身子。”
     胡豆立刻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露出两排细细的牙齿,拽着他的手往院外走,脚步蹦蹦跳跳的,像只快活的小兔子。
     豌豆跟在后面,经过磨盘时,往那磨眼里瞥了一眼,嘴角似乎勾了勾,又很快放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磨眼里的气球、被卡住手的胖小子,都只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这娃的心性,倒比一般的成年人还沉稳。
     五个外来娃子还在费劲地拔胖小子的手,又是拽又是拉,弄得满头大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刘板筋走过时,停下脚步看了看,没说话,只是弯下腰,用没提笼子的左手在磨眼边摸了摸,指尖划过磨眼的边缘,像是在感受石头的温度与纹理,又像是在判断情况。
     然后对着胖小子说:“吸气,把胳膊往回收半寸,手腕往左转个弯,顺着磨眼的弧度走,别硬来,硬来容易伤着筋。”
     他的声音不高,却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像长辈在传授经验。
     胖小子愣了愣,半信半疑地照着做了。
     深吸一口气,鼓起的腮帮子像只青蛙,胳膊往里收了收,手腕轻轻一转。
     只听“啵”的一声轻响,手竟抽了出来,手腕上红了一圈,像戴了个红镯子,却没破皮,只是有点火辣辣的疼,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谢谢爷爷。”胖小子揉着手,声音还有点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眼神里多了几分感激。
     刘板筋没应声,只是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继续往前走。
     竹笼里的猪肺晃了晃,他低头对胡豆说:“做人得有分寸,别跟人瞎闹,欺负外来的娃子不算本事,有能耐出去闯天下。”
     这话像是在说胡豆,又像是在说豌豆,带着长辈的教诲与期许。
     胡豆吐了吐舌头,把他的手拽得更紧了,像是知道错了,又像是在撒娇。
     邱癫子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点感慨:“这沟里的人,还是老样子,看着粗糙,心里都亮堂着呢。
     刘板筋年轻时就心善,有次王老五家的猪难产,大半夜的来找他,他二话不说就去了,忙了半宿,帮着把猪崽都接生下来,分文不取,还自己贴了草药钱给母猪补身子。
     这样的人,现在不多了。”
     我望着磨盘里那枚孤零零的气球,在暮色中泛着微弱的光,像颗不肯熄灭的星子,透着股倔强。
     忽然明白豌豆为什么不回头——在他心里,丢个气球不算啥,困住几个外来娃也不算啥,胡豆的一声“回家”,才是最要紧的事。
     家是根,是港湾,比什么都重要。
     就像刘板筋,买肺子被怠慢了会嘟囔,见娃子手被卡了会搭救,却从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太久,日子该咋过还咋过,像磨盘一样,稳稳当当,按自己的节奏转,不为外界的纷扰所动。
     他们活得像忧乐沟的山,沉默,却自有定数。
     风来了,就迎着; 雨来了,就受着; 太阳出来了,就晒着。
     不抱怨,不折腾,不怨天尤人,把日子过成了脚下的路,平平实实,却能走得远。
     这种韧性,或许就是乡人的生存智慧,是在这片土地上繁衍不息的秘诀。
     山风掠过磨盘,带起一阵“嗡嗡”的轻响,像是百年前的魂魄在低语,又像是磨盘在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我望着月泉的方向,那里的水流声似乎更清晰了,却不像之前那么吓人,倒像是在诉说什么,带着几分沧桑与无奈。
     十年之期将近,可此刻站在这盘老磨旁,看着刘板筋慢悠悠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命运或许就像这磨盘,看着冰冷坚硬,可总有像刘板筋这样的人,能在它的缝隙里,走出自己的路来,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得很。
     邱癫子拍了拍我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过来,带着股暖意:“走吧,找汪大爷去。
     有些事,总得问个明白,躲是躲不过的,不如坦然面对。”
     我点点头,攥了攥腰间的青铜令牌,冰凉的触感里似乎多了点暖意,像是有了某种力量。
     转身时,看见那枚猪尿泡气球还在磨眼里浮着,在暮色中泛着微弱的光,像颗不肯熄灭的星子,倔强得很,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磨盘周围,五个外来娃子正互相搀扶着往院门口走,胖小子的手虽然还红着,却已经有说有笑了,孩童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像成年人,总被心事缠着。
     暮色彻底笼罩了老农会大院,青石板路上的水迹渐渐暗下去,竹笼滴下的血珠也融入了夜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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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的月泉依旧在流淌,水声潺潺,像是一首古老的歌谣,在山坳里回荡,分不清是诅咒,还是祝福,或许两者本就是一体两面。
     而刘板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门外的拐角,只留下胡豆偶尔传来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在寂静的傍晚,格外动听,驱散了些许阴霾。
     我深吸一口气,跟着邱癫子往大院深处走去。
     脚下的青石板被踩得“噔噔”响,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与这古老的院子对话。
     不管前面有什么,总得走过去看看,就像刘板筋说的,“别硬来,顺着道走”,或许,命运的磨盘再硬,也总有能顺着走的道,总有能解开的结。
     祠堂的方向传来几声狗吠,悠远而平静,像是在守护着这沟里的秘密,也像是在欢迎归来的人,带着几分亲切与安稳。
     夜空中,一颗亮星悄然升起,正好悬在月泉的方向,亮得刺眼,仿佛在指引着什么,又像是在默默注视着这片土地上的悲欢离合。
     大院深处的灯光渐次亮起,像一颗颗温暖的星辰,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我们前行的路。
     墙头上的杂草在风中摇曳,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流动的画。
     远处传来晚归的农人扛着锄头回家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咳嗽与说笑,带着股烟火气,让人觉得踏实。
     这忧乐沟,藏着太多秘密,也藏着太多生活的韧性,或许,答案就藏在这些平凡的人与事中,等着被发现,被理解,被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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