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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砰砰!”
     爆竹的响声久违地充斥在了豫东地界。
     放爆竹,本是华夏传统最隆重的节俗之一,
     古人以竹爆驱邪,后人以火药送岁。
     但在推翻了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后的同盟政府治下,这习俗却曾被禁锢过几年。
     改元、禁爆、军政混乱、战火纷飞……年味早被时局碾碎。
     在这1940年的除夕当天,第三绥靖区的郑州城却终于迎来了难得的一次除夕盛景。
     才过晌午,城里外已是一片鞭炮声不断,大人们忙着杀鸡宰鹅、贴春联扫门神,孩子们成群结队地蹿上蹿下,热气腾腾。
     郑城东郊,一处被划作十一军军营的高地上,分散驻扎着一个旅。
     最高处的小山坡设有两座观察哨。
     两个哨兵正坐在堆满土袋的木掩体边,望着城中升起的一缕缕青烟,时不时传来的“啪啦”声让他们眼神里多了些放松。
     “我说,今儿这年,咱是真稀罕——比头几年那个味儿强多了!!”
     说话的是个四十开外的汉子,脸晒得黝黑,嗓门粗,操着一口浓重的鲁省口音,
     “俺们这岁数的老兵,早几年过年不是蹲战壕里烤红薯,就是围火盆睡尸体堆……
     你再看看现在……啧,哪像打仗?”
     一旁更年轻的士兵将中正式步枪夹在腋下,脚下无聊地在冻土上画圈,
     一听这话,他咧嘴笑了,“我就稀罕今晚那头烤猪!听说油多得哗哗流,皮都酥得掉碴儿——
     哎呀,那才叫年味儿哩!”
     “蛋子!”老李啐了一口,“你个年轻娃儿,就知道吃。待久了你就知道了,军营枯燥得很,哪有外头好玩!”
     “外头?你说郑城?”
     “郑城?你这娃真是没见过世面。”老李眯起眼,叹了口气,“南都金陵、沪上洋场、苏杭水镇,那才叫花。”
     “你去过?”
     “何止啊!”老李像是被勾起了回忆,从腰袋里掏出一杆旱烟,坐到掩体边,拿烟锅敲着绑腿的帆布,
     然后一边将自己的烟草塞进烟锅,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火柴,
     旁边的年轻士兵立即识趣地上前替他挡风,点燃了旱烟。
     老李看着这个年轻且有眼力见的士兵咧咧嘴,露出了那焦黄的牙齿,
     “那边最出名的就是那秦淮河、外滩十里洋场!
     老李吧嗒着烟锅,吐出一口白烟,眼睛有些眯了,像是陷进了往年灯红酒绿的回忆里。
     “你还年轻,不晓得——女人的好。”他说着斜了年轻人一眼,嘴角还压着点笑意,“我就不跟你说女人了,省得你晚上睡不着觉。”
     年轻士兵一听脸一红,讪讪地笑了两声。
     老李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些:
     “就说那洋玩意儿!哎呀——那叫得出名儿的叫不出名儿的,不晓得有多少种!”
     他越说越带劲,烟杆在手里比划起来。
     “有个玩意儿,你拿手按一下,嘎哒一下亮灯,灯里头还有旋转的影子,能照到天花板上飞小人儿!”
     “还有那种放洋乐的,拿根铁针杵上去,一转,能唱歌!不是人唱的,是机器唱的!”
     他一口气说了好几个,那年轻士兵听得眼都直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哎呀那玩意儿……可不老贵哩?”
     老李斜他一眼,叼着烟杆,淄博味儿十足地哼了声:
     “贵咋啦?贵它也挡不住人多!
     跟你讲,在那边啊,那些玩意儿——满大街都是,楼上楼下都是人家用的!
     不像咱这儿的人,碰上一回就跟看戏似的,杵那半天都不带眨眼的,人家那边都不稀罕瞅!”
     “你啊,还小,没出过门,不知道外头那世界到底多开阔。
     等咱将来打到江南去——你只管跟着我,包你眼都瞪不完。”
     年轻士兵听得直咽口水,挠着头笑:“行中!只要你带,我可不掉队!”
     “对了,老李头你不是鲁省人吗?怎么总跑南边?”年轻人挠头问。
     “哼!”老李咧嘴笑着喷出一口白烟,“当年我老李跟着向帅的后勤处采买军需,可真是人过得滋润!
     到哪儿都有酒,有女人,连鬼子那边的口子都给咱通着气儿,不像现在……哪像话?”
     “向帅?”年轻士兵不解。
     “你这娃啥也不知道,向帅就是韩……”
     老李话没说完,忽然像意识到什么,嘴巴一抿,噤了声。
     年轻士兵凑上前推了他一把:“不是,你说完啊,韩啥?”
     “韩复渠呗。”
     这次不是老李开的口,而是来自他们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
     二人同时一惊,猛地站起,转头一看,只见团长任贤正背手站在掩体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团里的长官,
     他们营长此时脸色铁青地站在众人之后。
     “团长!”小兵脸色一红,立正如钉。
     任贤没有理会那年轻小兵,而是脸色阴沉地盯着老李,语气冰冷:
     “我听你这话头,挺怀念那会儿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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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李头紧握着烟杆,面上不见惶色,只是微微耸了耸肩,嘴角露出一丝说不清是苦是讥的笑。
     “没怀念。”他说,还是那副一如既往的无所谓,“只是那时候不像打仗,倒像是在享福。”
     话音未落,任贤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脚步一迈,拳头已如铁锤般打在老李的腹部。
     “呃啊——”
     老李闷哼一声,整个人弓了起来,脸色青白交错,像煮熟的虾一样倒在了冰冷的土台子上,
     烟杆“啪”的一声摔断,滚进雪泥里。
     任贤俯身看着他,冷声道:
     “年关哨戒任务,擅离岗位、吹牛打屁、抽烟松懈,严重的渎职!”
     他说着转过身,一声令下:
     “关起来!”
     老李二人所在连的营长早已神情铁青,闻令立刻上前,将两人架起拖走。
     小兵脸都白了,嘴里哆哆嗦嗦还想解释,却被自家营长用眼神压住,他只能咬着牙没吭声。
     任贤站在原地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只抬手整了整手套,又冷冷扫了整片高地一眼。
     “都给我记住,今天是除夕,不是放假。”
     他话音一落,身后一名参谋便上前报告其他几个哨所检查完毕。
     “继续走。”任贤吐了口寒气,继续往山坡另一侧走去。
     他巡视了高地周围的其他几个哨戒点,又调派此次跟随他一同来视察的三名年轻参谋逐一查验哨所记录,
     确认交接登记是否准确,值勤是否连续。还命人查看军需仓周边布防是否完备。
     而随行的几名青年面孔——穿着棉布军大衣的青年宣传干事——则被他指派前往各哨所给士兵们拍照,准备整理为部队内刊的新年宣传。
     “记住了,拍照可以,但别影响站岗,也别拍到重要设施!”,说完他又让几名警卫跟着他们,防止拍摄的照片存在泄密的情况。
     待一圈走下来,他身边只剩两名心腹军官。
     这两人跟了他多年,自是知道他的心中所想。
     任贤原是十二军出身,旧军番号下属孙同宣系统,归韩复渠节制。
     那会儿他不过是个连长,领着百来号弟兄在济南西郊驻扎。
     立宪二十七年,济南战事打响,日军炮火昼夜不歇,十二军、五十五军在外围接连败退。
     韩复渠未做任何抵抗部署,夜间临电急令全军撤离,一夜之间,防线崩塌。
     任贤所在连队奉命坚守,却未接到撤军口令。
     等火光烧上南门,他才明白自己是被抛下了。
     那夜,他们在火海中被敌我两方彻底遗忘,弹尽粮绝,几近覆灭。
     他带着不足半数残兵,从巷战血路中硬生生突围,一路撤到了鲁西。
     那之后,任贤再未回十二军,而是主动投奔豫东的模范师。
     凭着旧军出身的作战经验与历次作战积下的功绩,他在模范军内一路晋升,从排长到连长,再到营副、团长,
     皆是硬打硬拼得来的。
     此刻他身旁的两名校官,皆是当年济南战后的旧部,其中一人低声劝道:
     “团长……对老李是不是太重了点?他嘴是臭,但心不坏。当初咱们从济南杀出来的弟兄,也没剩几个了。”
     任贤没立刻说话,只是站在寒风中看着不远处的郑城,半晌才缓缓转头,眼神冷冷:
     “你们也跟着犯糊涂了?”
第362章 除夕[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