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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河坊街的狐仙妻子[2/2页]

聊斋新介 吕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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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见过的、冰冷到极致的眼神,深深地、绝望地看了他最后一眼。那一眼,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刀,狠狠扎进周石心里。然后,她决然地转身,冲进了后面狭小的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如同斩断一切的利刃。
     周石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声音。那一晚,卧室的门再也没有打开。悔恨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他蜷缩在门外,一遍遍道歉、哀求、拍打着门板,直到声音嘶哑,手掌红肿,里面却始终死寂一片。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当他终于支撑不住昏睡过去又惊醒时,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开了。
     里面空空荡荡。
     青眉走了。带走了她仅有的几件素净衣物,带走了那本她视若珍宝的旧账本,带走了满屋清幽的栀子花香。仿佛她从未出现过。只有周石知道,他失去的是什么。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和声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暗和死寂。
     巨大的债务像山一样压下来。为了翻本,周石不仅输光了积蓄,还鬼迷心窍地借了王少的高利贷。如今利滚利,已经是个足以将他碾碎的天文数字。王少派来催债的人凶神恶煞,堵门砸店成了家常便饭。“周记皮具护理”的玻璃门被砸得稀碎,招牌也被泼上了刺眼的红漆,像一道道狰狞的血痕。店里值钱的工具、顾客送来保养的贵重皮包,被洗劫一空。周石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白天躲躲藏藏,晚上偷偷溜回来,蜷缩在狼藉一片的店铺角落里,像条丧家之犬。他整夜整夜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青眉最后那个冰冷绝望的眼神,还有她消失时那决绝的背影。悔恨像硫酸一样腐蚀着他的心。他狠狠地抽自己耳光,痛哭流涕,可一切都晚了。
     这天深夜,他又一次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青眉那双含泪的眼睛。外面寒风呼啸,刮得破烂的窗户纸呜呜作响。突然,一阵浓烈的、刺鼻的汽油味毫无征兆地钻入他的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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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石一个激灵,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心脏狂跳。他冲到门边,透过被砸坏的缝隙往外看——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正提着塑料桶,往店铺门板和旁边的木制窗框上疯狂泼洒着液体!刺鼻的汽油味汹涌而来。其中一个身影,虽然戴着兜帽,但那个吊儿郎当的站姿和动作,周石死也认得——是张三!
     “妈的,王少说了,这小子油盐不进,干脆一把火烧干净!看他还拿什么抵债!”张三压低的声音带着残忍的快意传来。
     “快点!泼匀了!”另一个黑影催促道。
     周石吓得魂飞魄散,想冲出去,可门被他们从外面用什么东西顶住了!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他徒劳地拍打着门板,嘶吼着:“张三!你个王八蛋!开门!放我出去!”
     回答他的,是“嗤啦”一声轻响,紧接着,一道刺目的火光在门外猛地腾起!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泼满汽油的门板和墙壁,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浓烟瞬间弥漫开来!热浪透过门缝扑面而来,几乎要灼伤周石的脸!他呛咳着,被浓烟逼得连连后退,眼睁睁看着火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封死了唯一的出口!完了!他绝望地闭上眼睛,脑子里只剩下青眉的影子。
     就在这生死一瞬,一声凄厉尖锐、完全不似人声的长啸撕裂了夜空!那啸声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直刺而来!堵门的重物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轰然撞飞!紧闭的、燃烧着的店门被一股狂暴的气流猛地冲开!
     烈焰浓烟之中,一个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进来!是青眉!
     她散乱的长发在灼热的气流和火光中狂舞,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那张总是沉静秀美的脸,此刻因极致的愤怒和某种非人的力量而扭曲,白皙的皮肤下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青色光晕。最骇人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曾经如同深潭的黑眸,此刻竟迸射出两道慑人心魄、幽冷无比的青绿色光芒!仿佛荒野里被逼到绝境的母狼,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她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角落、被浓烟呛得奄奄一息的周石。没有丝毫犹豫,她像一道白色的闪电,无视了周围疯狂舔舐的火焰和不断掉落的燃烧碎块,直扑到他身边!滚烫的热浪和浓烟似乎对她毫无影响。
     “周石!”她的声音嘶哑尖利,完全变了调,带着一种非人的穿透力。
     周石被浓烟熏得意识模糊,只感觉一股冰冷的力量猛地将他拽起!青眉的手臂纤细,此刻却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像铁箍一样紧紧揽住他,将他半扛在肩上!她周身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气息,竟暂时逼退了扑面而来的灼热火浪。
     “抓住他们!别让姓周的跑了!”门外传来张三气急败坏的嘶吼和杂乱的脚步声。
     青眉猛地回头!那双燃烧着青绿光芒的眸子,如同地狱的鬼火,精准地锁定了门外的张三!她发出一声更加凄厉、充满警告和暴怒的尖啸!同时,她空着的那只手,朝着燃烧的门框方向狠狠一拂!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门框上几块燃烧得最猛烈、眼看就要砸落下来的巨大木块,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操控,竟猛地改变了坠落的方向,带着熊熊烈焰,如同燃烧的炮弹般,呼啸着朝门外张三几人所在的位置狠狠砸去!
     “妈呀!”门外顿时响起一片惊恐到极致的惨叫和鬼哭狼嚎,夹杂着火焰灼烧皮肉的滋滋声和慌乱的奔逃声。
     青眉不再理会,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咬紧牙关,扛着几乎失去意识的周石,化作一道迅疾的白影,决绝地冲出了已成炼狱的火海!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他们,身后是冲天而起的烈焰和滚滚浓烟,映红了半条河坊街的天空。
     周石是在颠簸中恢复意识的。他发现自己被青眉背着,正在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里狂奔。夜风很冷,但他能感觉到背着他的青眉,身体在微微发抖,呼吸急促而紊乱。她的长发散乱地披拂在他脸上,带着浓重的焦糊味和…一丝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
     “青眉…”他艰难地开口,喉咙被烟熏得火辣辣地疼,声音沙哑破碎,“你…你回来了…”
     青眉的脚步猛地顿住。她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将周石从背上放下来,让他靠在冰凉潮湿的巷壁上。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周石借着远处火光映过来的一点微光,这才看清她的样子。她身上的白色连衣裙多处被火燎得焦黑,边缘卷曲,脸上也蹭满了烟灰,嘴角甚至残留着一丝未干的血迹,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如纸,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周石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想伸手去擦她嘴角的血迹,手指却抖得厉害。
     “青眉…对不起…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我不是人!”巨大的悔恨和失而复得的后怕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语无伦次,泪水汹涌而出,“你别走…求求你…我再也不赌了!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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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眉终于慢慢转过身。她看着周石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脸,那双曾因愤怒而迸射青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悲伤,像两口即将枯竭的古井。远处的火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映出她嘴角那一抹带着血痕的、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她抬起手,冰凉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周石脸上被火焰燎出的水泡,动作带着一种诀别的温柔。她的声音很轻,很飘忽,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周石心上:
     “周石…你我尘缘…尽了。”
     周石如遭雷击,浑身剧震,猛地抓住她那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不!青眉!别这么说!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们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求你了!”他泣不成声,卑微地哀求着。
     青眉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没有挣脱。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汹涌的悔恨和绝望,眼神复杂得如同解不开的乱麻。她轻轻摇了摇头,那动作带着一种无法挽回的决绝。
     “迟了…”她低低地叹息,声音里充满了宿命般的苍凉,“我本是山中狐,百年修炼得人身。当年你祖父入山采药,风雪迷途,救我一命。此恩不报,难脱尘劫。我寻你而来,伴你左右,助你立业,盼你行善积福,平安终老…便是我报恩了却尘缘之时。”
     周石彻底呆住了,像一尊石化的雕像。祖父?采药?狐?这些字眼如同天方夜谭,却又诡异地串联起青眉身上所有的不寻常——那不可思议的手艺,那夜半偶尔听到的奇怪低语,那场大火中她非人的力量和速度,那双燃烧着青芒的眼睛…原来,一切都有了解释。原来,她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忍耐,都只为偿还一份祖辈的恩情。而他,却亲手将这份恩情,连同她可能的真心,践踏得粉碎。
     “可…可是…”周石喉咙哽住,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绝望让他几乎窒息。
     “可是,我贪心了…”青眉的声音陡然哽咽,一滴晶莹的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在她满是烟灰的脸颊上冲出一道清晰的痕迹。她望着周石,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我…动了凡心。我明知你本性纯良,却总盼着你能看透浮华,守住本心…我一次次劝你,等你回头…”她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悲伤几乎要将周石溺毙,“那夜你说我‘野女人、‘要饭的…周石,你可知道,那一句,断的不仅是情,更是我的道行根基…那场火,更是耗尽了…我最后的元气。”
     周石浑身冰冷,如坠万丈深渊。原来他的混账话,竟是对她最致命的伤害!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流淌。
     青眉看着他绝望痛苦的脸,嘴角努力想弯起一个安抚的弧度,却只牵起一片凄楚。她极其缓慢地、一根一根地,将自己的手指从周石那死死攥紧、指节发白的手中抽了出来。她的指尖冰冷,仿佛没有一丝活气。
     “好好…活下去。”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这句话,声音轻得像风中飘散的叹息。她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周石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太多太多——百年的因果,尘世的眷恋,刻骨的伤痛,以及最终的无悔。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永远刻入灵魂深处。
     然后,在周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在河坊街方向冲天火光的映照下,青眉的身影开始变得极其浅淡,如同晨曦中即将消散的雾气。她周身泛起一层极其微弱、朦胧的青色光晕,那光晕温柔地包裹着她,越来越淡。她那身被火燎焦的白裙,她散乱的长发,她苍白沾血的脸颊,都在晨光熹微与青色光晕的交融中,迅速地、无声地淡化、透明,最终彻底消散在清冷的空气里。
     只有地上那几点深色的、属于她的血迹,和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微弱到几乎闻不到的栀子花香,证明她曾经真实地存在过。
     “青眉——!!!”周石扑向那空无一物的地方,双手徒劳地在冰冷的空气中抓挠,最终只抱住一片虚无。他跪倒在肮脏潮湿的小巷里,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野兽濒死般压抑到极致的哀嚎。那哭声在寂静的黎明里回荡,撕心裂肺。
     许多年后,河坊街早已变了模样。高楼林立,霓虹闪烁。只有街角深处,还保留着一家小小的、不起眼的皮具护理店。店面很小,没有名字,只在玻璃门内侧贴着一张泛黄的字条,上面是工整的手写字:“诚信为本,精工细作”。
     店主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叫周石。他手艺极好,尤其擅长修复那些破损严重的旧皮具,经他手的东西总能焕发新生。他收费不高,日子过得清贫却踏实。他从不与人多言,眼神里总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郁和寂寥。有老街坊偶尔提起,说他年轻时好像有过一个特别漂亮的媳妇,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了。再后来,听说那个叫张三的,在一场蹊跷的车祸里断了两条腿,而那个风光无限的王少,家里因为涉黑和非法集资彻底倒了,人也进去了,判得很重。有人说,是报应。
     周石从不参与这些议论。他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工作台前,对着灯光,极其专注地穿针引线。他的工作台上,永远摆着一本边缘磨损得厉害的旧笔记本,纸张已经泛黄发脆。他从不翻开它,只是偶尔在疲惫的间隙,会伸出手,极其珍重、极其轻柔地抚摸一下那陈旧的封面,动作温柔得如同触碰最易碎的珍宝。指尖拂过那粗糙的纸面,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早已消散在岁月里的、清幽的栀子花香。
     每当这时,他那双被生活磨砺得粗糙、总是显得沉静无波的眼睛里,才会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深埋的、刻骨铭心的痛楚和温柔。他微微仰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小小的店铺,望向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嘴唇无声地翕动一下。
     没有人能听清那微弱的气音,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在呼唤一个永远无法再回应他的名字:
     “青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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