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码头后面,砖墙爬满爬山虎,门口两棵木槿开得正疯。
余金翠从包里掏出一把铜钥匙,钥匙柄上缠着红线,磨得发亮。
“这门比你年纪都大。”她说着,弯腰把钥匙插进锁孔,手腕一拧——“咔嗒。”
卷帘门发出老人咳嗽般的声响,慢悠悠升上去。
阳光像泄洪一样灌进去,尘埃在光柱里跳舞,王强看见上千个木箱叠成山,每个箱角都印着褪色的“何记银坊”戳。
“美颜外公留下的。”余金翠拍了拍最近那只箱子,木屑簌簌掉,“当年说是要熔了做飞机零件,老爷子连夜把箱子推进地窖,才保住这批老银胚。”
她弯腰掀开箱盖,银光“哗”地溢出来——几百片银片,薄得像柳叶,表面凝着一层灰,却掩不住底下流动的光。
王强伸手想摸,被余金翠一巴掌拍开。
“带手套。”她扔过来一双粗布手套,语气像在训学徒,“这批银片是‘软锻,留指纹就废了。”
十点半,仓库门口停了辆小货车。
司机探出头:“余姐,市里研学团四十个学生,一点半到,要铺安全垫,还要临时隔断,来得及吗?”
余金翠抬腕看表,转头对王强扬了扬下巴:“会拧螺丝吗?”
王强点头。
“那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家的‘临时工。”她勾勾手指,“工钱一天一百五,包午饭,干不干?”
王强笑:“阿姨,您说多少就多少。”
余金翠也笑,眼角细纹像鱼尾:“别高兴太早,美颜小时候拧螺丝拧哭过。”
十二点,隔断装好,安全垫铺完。
王强满手铁锈,汗水顺着下巴滴进领口。
余金翠递给他一瓶冰镇盐汽水,瓶盖“嘭”地弹飞。
“美颜说你爸是木匠?”她突然问。
王强灌了半瓶,点头:“老家做寿材的,我十二岁就会用榫卯。”
余金翠“嗯”了一声,目光飘向仓库角落——那里立着一只未完工的银丝灯笼骨架,细如发丝的银条交错成网,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老爷子临终前,做了三年灯笼,没做完。”她声音低下来,“他说要等一个能把木头和银子接上的人。”
一点二十五分,研学团的大巴车到了。
孩子们叽叽喳喳涌进来,像一群扑棱棱的麻雀。
余金翠瞬间换了张脸,笑纹堆成花:“小朋友们,今天我们来给银片‘洗澡——谁第一个摸到银泡泡,晚上带回家一个小银铃!”
王强被安排在最前排示范“银片淬火”。
火焰舔上银片边缘时,他听见孩子们在惊呼,也听见美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王强,你袖子!”
他一低头,袖口被火星烫出个焦黑的洞。
美颜冲过来,一把扯下自己发绳上的丝带,三两下缠住他手腕。
丝带是藕荷色的,带着她常用的洗发水香味。
“我妈没告诉你吗?”她小声说,“这火只认何家人的手。”
王强愣住。
余金翠在不远处看着,忽然扬声:“美颜,带他去换件工作服——左边箱子里有你爸年轻时的工装。”
两点整,王强穿着何梓二十年前的藏蓝色工装重新出现。
工装胸口绣着“何记”两个小字,针脚已经泛黄,却意外地合身。
余金翠瞥了一眼,没说话,只是往他手里塞了把更小的焊枪。
“试试。”她指着灯笼骨架最后一根银丝,“接上它。”
王强深吸一口气,焊枪“滋啦”一声,银丝熔成一滴亮银色的泪,稳稳落在接口。
余金翠盯着那滴银泪看了很久,久到孩子们都开始围着美颜要银铃。
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接上了。”
三点,研学团离开。
仓库重归寂静,只有木槿花香从门缝钻进来。
余金翠从兜里掏出个旧铁盒,打开,里头是张黑白照片——年轻的何梓穿着同一件工装,手里举着一盏完工的银灯笼,背后是美颜外公的笑脸。
她把照片递给王强:“灯笼骨架还差最后一步‘鎏金,美颜不会,她爸手抖,我……老了。”
王强摩挲着照片边缘,指腹触到一行钢笔字:【赠吾婿,若有一日,银火相传。】
他抬头,余金翠已经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
“阿姨……”
“叫早了。”她声音哑,“等灯笼亮了再叫。”
傍晚六点,美颜来接人。
仓库门口,王强和余金翠并排坐在木箱上,夕阳把两人影子拉得很长。
美颜晃了晃手里的外卖袋:“妈,我买了你最爱吃的酒酿圆子。”
余金翠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带回家吃,今晚不留仓库。”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冲王强抬了抬下巴:“灯笼明天再鎏金,今晚……先回家吃饭。”
王强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回家”指的是何家。
他看向美颜,后者正歪头冲他笑,夕阳在她睫毛上碎成金粉。
“愣着干嘛?”她伸出手,“回家啊,临时工。”
王强握住那只手。
掌心相贴的瞬间,他听见“咔嗒”一声——像极轻的锁,落进了极小的锁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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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家的临时工[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