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暗号是塑料瓶轻轻磕地的脆响。
只要听见这个声音,阿黄就会领着整个巷子的流浪狗从各个角落钻出来——瘸腿的老白总是最后一个到,它的右前爪被汽车碾碎过,跑动时像艘颠簸的小船。
花斑快临产那阵子,其他狗会自动让出最暖和的纸箱位置,黑背甚至会偷来水果摊的旧棉袄给她垫窝。
我第一次看见生命降临是在某个暴雨夜。
花斑难产,惨叫声撕破雨幕。
老狗们围成密不透风的圈,阿黄冒雨叼来我忘在垃圾站旁的校服外套。
当我颤抖着捧出那团湿漉漉的小生命时,花斑虚弱地舔我的手背,新生幼犬的心跳通过我掌心直达喉咙——那只小小狗崽比以往我提过的东西还要“重”。
我们有个秘密基地,在废弃印刷厂的排风管道里。
我用偷来的美术课颜料在铁皮上画满爪印,黑背找来的硬币正好够买一把小挂锁。
每周五放学后,那里会举行34;狗帮大会34;:阿黄负责放哨,老白教我闻泥土里的危险气味,花斑的孩子轮流舔干净我膝盖上的淤青——那是被同学推下楼梯时磕的。
有天暴雨,我发现自己被高年级男生堵在废弃车棚。
领头的那个按着我肩膀说:34;你妈一晚上收多少?34;。
然后我听到熟悉的铁链声——黑背带着七条狗从排水沟钻出来,龇着牙在雨中围成半圆。
男生的手掌在我校服上留下爪印般的污渍。
黑背的喉咙里滚着闷雷般的低吼,灰耳朵的瘸腿在打颤,可它们谁都没退。
我摸了摸书包里给它们留的肉松面包,突然笑了:34;我朋友脾气不太好。34;
它们和我一样精通沉默的反抗。
花斑会在欺负我的女生晾晒的校服上撒尿;老白专挑教务处主任的轮胎撒气;
而阿黄——它会一直记得哪些人的小腿该挨一口。
有次母亲深夜突然要“工作”,又让我出去,我遇到一个醉醺醺的酒鬼,我捉弄了他一下被发现了,他扯着我头发往墙上撞,是阿黄冲上来,结果挨了重重一酒瓶。
我抱着它缝针时,才发现自己流的泪比它还多。
诊所的大夫说:34;畜生不值当花这个钱。34;
我用母亲之前给我的那些崭新的大钞付了账,那天起终于明白,在这世上:
伤人的往往衣冠楚楚,救人的总是满身疮痍。
有一年冬天,母亲醉醺醺带男人回家忘了给我留门。
我在雪地里蜷到凌晨两点,突然被暖烘烘的舌头舔醒。
整个街区的流浪狗不知怎么找到我的,它们堆成一座毛茸茸的山,老白把头搁在我冻红的脚背上,阿黄用体温烘着我后背。
雪花落在黑背的睫毛上时,我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34;家34;。
在那些溽热腥臭的夏夜,在积雪压垮窝棚的冬季,在无数个母亲醉醺醺搂着陌生男人回家的凌晨——我的王国永远有六个毛茸茸的卫兵,它们教会我,脏掉的生命,照样能相互舔净。
喜欢。
第338章 家[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