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枪杆捅上去，只留下个白印子。昨夜又冻毙了十七人，其中两个是自愿上城的百姓，怀里还揣着给士兵暖过的粗布巾。
34;将军，粮仓见底了。34; 小四抱着空麻袋跪在雪地里，麻袋角磨出的破洞漏出几粒冻成块的杂粮，34;最后那点麸皮，今早给守城的兄弟煮了锅糊糊，现在... 现在连能烧的柴都快没了。34;
赵谦看向城内，昨日还冒着炊烟的几处民房，此刻只剩残垣。有士兵正把拆剩的房梁往城头拖，梁上的漆皮冻得卷了边，露出里面被虫蛀的朽木。34;拆文庙的门板。34; 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34;先拆偏殿的，留着主殿的... 给孔圣人留个念想。34;
周昂猛地抬头，断腿在雪地里划出半道弧：34;你疯了？文庙是永熙帝敕建的，当年元兴帝北征还在这儿祭拜过！拆了就是大不敬！34;
34;不敬？34; 赵谦抓起块冰砣狠狠砸在城砖上，冰碴子溅了周昂一脸，34;等城破了，北元的人会把孔圣人的牌位当柴烧！你现在跟我讲大不敬？34; 他指着城下那片暗红的篝火，34;看见没？也先昨晚杀了匹骆驼，就在城下烤着吃，香气飘了半座城 —— 咱们的士兵在啃马骨上的冰碴子！34;
拆文庙的动静比拆民房时更静。负责拆门板的士兵都是本地人，小时候在文庙读过书的，此刻握着斧头的手直打颤。偏殿的门板上还留着永熙帝题的 34;兴邦34; 二字，被雪浸得发黑，斧头砍下去时，木屑混着冰渣子飞起来，像在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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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老秀才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抱着门板哭：34;这是洪武年的松木，浸过桐油的，能挡百年风雪... 你们不能拆啊！34; 他的胡子上挂满冰珠，34;我愿把藏书烧了取暖，求你们留着这门板！34;
赵谦别过脸去。他认得这老秀才，去年还给他送过儿子的阵亡通知书，那孩子是武举人，死在阳和卫的缺口处。34;烧书吧。34; 他的声音轻得像雪，34;让小四给你找个大盆，慢慢烧，能暖些时候。34;
老秀才的藏书烧了整整一个时辰。线装书在火盆里蜷成黑蝴蝶，灰烬被风卷着飘上城头，像群失了魂的蝶。有士兵蹲在火盆边烤手，忽然指着书页的残片哭：34;这是《孙子兵法》... 我爹当年教我认过这几个字。34;
黄昏时，北元又开始攻城。这次他们没射箭，而是把冻硬的尸体往城下堆，想踩着尸山爬上来。那些尸体大多是前几日冻死的大同卫士兵，北元兵用长矛挑着，像挂着的破麻袋。
34;开弓！34; 赵谦吼道，喉咙里像塞着冰碴子。可弓弦早就冻硬了，拉到一半就 34;嘣34; 地断了，断弦弹在士兵手背上，立刻肿起道红痕。34;用石头砸！34; 周昂拖着断腿撞过来，把怀里的断枪扔下去，34;砸死一个够本，砸死两个赚一个！34;
石头在雪地里滚出老远，没砸到北元兵，倒惊起几只秃鹫。它们落在不远处的尸堆上，啄食时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雪地里格外刺耳。有个年轻士兵突然呕吐起来，吐的全是绿水，那是今早喝的雪水混着点麸皮。
入夜后，城上传来奇怪的味道。赵谦循着味找过去，发现是东角楼的几个士兵在烧自己的破袄。棉花早就板结了，烧起来黑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却没多少热气。34;烧着暖和些。34; 一个士兵咧嘴笑，露出冻裂的嘴唇，34;总比冻成冰坨子强。34;
赵谦摸了摸自己的棉袄，里面的棉絮早就成了硬块，像裹着层冰。他想起李谟派来的缇骑，那些人穿的貂皮袄，毛亮得能照见人影，临走时还嫌大同卫的驿馆冷，要了三个炭盆。
34;将军，玄夜卫的人来了。34; 小四突然跑过来，声音里带着惊惶，34;在南门，说是... 说是来查 39; 通敌 39; 的。34;
赵谦的心猛地沉下去。玄夜卫是天子亲军，此刻来查通敌，分明是李谟要动手了。他跟着小四往南门走，雪地里的脚印很快被新雪盖住，像从未有人走过。
玄夜卫的千户坐在临时搭的棚子里，面前摆着个炭盆，火苗舔着铜盆，映得他脸上的刀疤发红。34;赵总兵。34; 千户呷了口热茶，蒸汽模糊了他的眼，34;有人奏报，说你私通北元，故意放缓守城 —— 这可是灭门的罪。34;
34;证据呢？34; 赵谦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
千户从怀里掏出张纸，上面是赵谦前几日写的求援信，只是 34;急如星火34; 四个字被改成了 34;缓不济事34;。34;这是从北元营帐里搜出来的。34; 千户笑了笑，刀疤在脸上扯出道狰狞的痕，34;李千户（指李谟）说，单凭这封信，就够你死三回了。34;
赵谦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在脸上冻成冰珠。34;好个李谟。34; 他指着城外，34;北元在堆尸攻城，大同卫在拆文庙取暖，你们却在查通敌 —— 好，真好！34;
千户的脸沉了下来：34;赵总兵，敬酒不吃吃罚酒？34; 他拍了拍手，棚外走进两个缇骑，手里拿着镣铐，镣铐上的冰碴子叮当作响。
34;等等。34; 赵谦突然按住棚柱，柱上的冰壳被他按得簌簌掉，34;让我再守最后一夜。34; 他望着城外的篝火，34;明早... 明早你们再锁我走。34;
千户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34;准了。反正... 也不差这一夜。34;
那一夜，大同卫的哭声停了。不是不绝望，是连哭的力气都没了。赵谦坐在西墙的缺口处，怀里揣着那只没织完的袜子，听着北元的歌声越来越近。雪落在他的发上，很快积了层白，像给活人戴了顶孝帽。
天快亮时，周昂拖着断腿挪过来，递给赵谦块冻硬的麦饼：34;老秀才藏的，说... 说给将军留着。34; 他的断腿已经发黑，肿得像根紫萝卜，34;我刚才去看了，南墙又冻裂了道缝，能塞进三个手指头...34;
赵谦接过麦饼，饼硬得像块石头。他突然想起元兴帝北征时的故事，说那位皇帝在雪地露营，跟士兵分食一块干饼，饼上的牙印现在还留在博物馆里。
34;周昂。34; 赵谦把麦饼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半，34;嚼不动就含着，能有点滋味。34;
周昂含着麦饼，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在雪地里砸出个小坑。34;将军，援军... 真的不会来了吗？34;
赵谦望着京师的方向，那里的雪应该也下得很大，大到能盖住所有的冤屈。34;会来的。34; 他咬了口麦饼，硌得牙疼，34;等雪化了，就来了。34;
可雪还在下，下得越来越大，把大同卫的城楼、文庙、尸堆，都盖成了白茫茫一片，像从未有过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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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尾
《大吴史?灾异志》载：34;德佑十三年冬，大同卫大雪四十日，寒甚。边军拆民居百七十三间，军民冻死者合计三千七百余人，尸积于道，至次年春始化。风宪司查得，镇刑司早在十月便截获冬衣三万件，匿于居庸关仓库，后转售与蒙古部落，得银五千两，分润者上至李嵩，下至驿卒王顺。然结案时，仅斩顺一人，余者皆以 39; 不知情 39; 论。34;
卷尾
边军拆屋御寒，非赵谦之暴，实乃中枢之虐。永熙帝《军卫法》明定 34;军属宅地，非军功不得夺34;，至德佑间，李嵩等竟以 34;坚壁清野34; 为名，纵缇骑夺民宅、匿冬衣，视军属如草芥，待边军若猪狗。此非天灾，实乃人祸 —— 祸在权臣视边镇为私产，祸在特务以人命为筹码，祸在帝王惑于谗言而不察。
周昂之怒，非为护一宅之私，实为护 34;军功不欺34; 之信；老妪之死，非为守片瓦之安，实为守 34;朝廷不负34; 之诺。然当信诺被碾碎，连御寒的门板都成了奢望时，边军之绝望，已非刀剑能解，乃民心之溃也。
史官曰：34;大同之哭，哭的不是风雪，是寒彻骨髓的失望。夫军民相护，犹鱼水相依，拆民房以卫城，是竭泽而渔；匿冬衣以谋利，是饮鸩止渴。德佑之季，边镇之弊已深，非一人一役能救，盖因 39; 忠勇 39; 二字，早被权欲冻成了冰。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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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4章 稚儿抱母焚房下，犹听缇骑唱凯还[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