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个未愈的疮疤,在晨光下泛着暗红。每个指印旁都用小字标注着姓名与军阶:“周诚,游击将军”“王二狗,小兵”…… 最末那个指印格外模糊,是冻僵的手指按上去的。
“放肆!” 李嵩猛地出列,腰间玉带撞击朝服的声响惊得殿内鸦雀无声。他走到岳峰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血书:“陛下,内帑乃供奉太庙、皇室用度之专款,太祖神武皇帝立下祖制,非国丧、大灾不得擅动。岳峰此举,是觊觎君产,形同谋逆!” 他玉带的鎏金扣在晨光下闪着冷光,映得岳峰脸上一片青白。
张懋紧随其后,朝服的褶皱里还沾着昨夜宴席的酒气:“臣附议。边军欠饷是户部之责,与内库何干?若开此先例,蓟辽、宣府诸将皆会效仿,不出半年,内帑便会被掏空!” 他瞥向御案后的萧桓,声音陡然拔高,“陛下忘了永熙年间魏王萧烈借‘边饷之名私动内帑,险些酿成兵变吗?”
“一派胡言!” 谢渊捧着卷宗从文臣列中冲出,靴底打滑险些摔倒。他将卷宗重重摊在御案上,桑皮纸因用力而裂开:“臣有证据!” 账册上的墨迹还带着墨香,“去年腊月廿三,李德全以‘御膳房采办年节物料为名,支内帑银五万两,实则送英国公府;司钥库太监王振用‘修缮西华门宫墙名义,挪十万两给镇刑司缇骑发‘冬赏—— 这账册上的朱批‘李德全三字,与截留宁武关粮饷的笔迹分毫不差!”
萧桓的手指在两本账册间徘徊:一本是边军的血书,纸页边缘磨得发毛;一本是内库的流水,墨迹崭新如镜。李德全 “噗通” 跪在地上,额头撞得金砖闷响,哭腔里带着刻意的颤抖:“陛下!这是谢渊伪造的!他与岳峰勾结,一个在边关喊穷,一个在京中搬弄是非,就是想掏空内库,给萧栎谋逆做准备啊!” 王振连忙抖着账册附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些银子都是陛下恩准的,有司礼监随堂太监的批文为证!”
岳峰突然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的声响在殿内回荡,血珠顺着眉骨滑落:“臣愿立军令状!” 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血痕,“若用内帑银,臣三月内必击退北元,夺回被掠粮草,双倍归还。若食言,臣提头来见,任凭陛下处置!” 他望着萧桓,眼底的血丝如蛛网蔓延,“陛下,士兵们托臣带句话:哪怕只发一月饷,他们也愿死战 —— 只要朝廷还记得边关有他们这些戍卒。”
萧桓的指尖突然顿住。他想起幼时随永熙帝巡边,那时的内帑银总用红绸裹着,由驿卒快马送抵军营。他曾看见一个士兵用冻裂的手捧着酒碗敬天,酒液顺着指缝漏进雪地里,却笑得满脸通红:“有陛下的饷,冻死也值!” 而眼前的血书上,谢渊用蝇头小楷补注:“查得内帑现存银中,三成来自正统年间边军征讨北元的战利品,本就该归他们。”
正月十一,萧桓的旨意终于传出:“支内帑银五万两,着风宪司谢渊监运,限十日内抵宁武关。” 岳峰谢恩时,余光瞥见李德全凑到王振耳边低语,两人眼底的阴光像殿角的冰棱,冷得刺骨。
谢渊押着银车离京那日,岳峰亲自送到卢沟桥。“走居庸关,” 他攥着谢渊的手腕,指腹蹭过对方袖口磨出的毛边,“那里有玄夜卫千户接应,镇刑司不敢妄动。” 谢渊点头时,车辙已在雪地上压出两道深痕,银箱上的封条印着 “内帑监” 三字,红得刺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谁知行至八达岭,镇刑司缇骑早已横刀拦路。领头的是王振的干儿子王彪,貂帽下的脸冻得发紫,却笑得格外得意:“奉李公公令,银车需查验成色,免得有假银混入内帑。” 谢渊想阻拦,却被缇骑按在雪地里,眼睁睁看着他们撬开银箱,用小刀刮着银锭 —— 那是验银的幌子,实则在暗中调换。
正月十八,银车抵关。岳峰亲手撕开封条,一股铅腥味扑面而来。原本该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竟有大半变成了灌铅的假银,表面裹着薄薄一层银皮,轻轻一掰就露出灰黑色的铅芯。掌粮官捧着假银哭倒在地,指缝漏下的铅屑落在雪上,像撒了把灰:“这... 这连半袋小米都买不到啊!”
岳峰捏起一块假银,重量比真银沉了半截,指腹蹭过粗糙的表面 —— 那是灌铅时模具没抹平的痕迹。他突然想起谢渊密信里的话:“镇刑司在银库有暗门,可偷换银锭。” 心口像被马蹄碾过,钝痛难忍。这哪里是报复,分明是赤裸裸的警告:内帑的银子,边将碰不得。
正月十五的宁武关,没有花灯,只有城垣上的残雪映着月光。岳峰站在箭楼,望着士兵们围着篝火分食豆子 —— 那是用三万两真银买的,豆子里还混着沙砾。一个断了小指的老兵用冻红的手比着饼的形状,哈气在胡子上凝成白霜:“等打退了北元,我要吃三张大饼,就着咸菜吃。”
岳峰突然拔出佩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他反手割破掌心,血珠滴在假银上,晕开一小团暗红。“弟兄们!”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朝廷的银被贪了,但咱们的血没贪!” 他将假银扔进篝火,铅水融化时发出刺鼻的气味,黑烟裹着火星冲上夜空,“这假银烧得化,咱们守关的骨头烧不化!”
三十七个士兵齐刷刷拔出佩刀,割破的手掌举过头顶。血滴在城砖上,与积雪融在一起,汇成蜿蜒的细流。“愿随都督死战!” 呐喊声撞在城垣上,反弹回来,竟压过了关下北元骑兵的叫嚣。岳峰望着京师方向,那里的内库仍锁着百万银锭,而他的士兵,正用自己的血,暖着这座冰冷的关城。
片尾
《大吴史?食货志》续载:34; 内帑之争后,岳峰以三万两银募民夫运粮,终守宁武关。然假银之事不了了之,李德全仅被罚俸三月,王振仍掌司钥库。谢渊固请彻查,萧桓以 39; 边事为重 39; 搁置,唯下旨 39; 内帑支边需风宪司监核 39;。
是年冬,内库又支银二十万两,称 39; 修缮东宫 39;,实则流入英国公府。边军私语 39; 内库银,宁喂狗,不养兵 39;,此语渐传至京师。34;
卷尾
《大吴史?论》曰:34; 内库之争,非银钱之辩,实乃公私之界。夫内帑虽为君产,然其源半出赋税,半出边军征战所得,本就含天下之公利。李德全阻支,非为护君产,乃护勋贵之私利;李嵩、张懋反对,非忧内库空,乃忧边将得势。
萧桓之犹豫,在于视内帑为私物,而忘其与国脉之关联。边军守疆土,内帑养边军,本是循环。当内库之银锁于深宫,而边军之骨曝于荒野,国虽未亡,民心已离。岳峰以血誓明志,非为争银,实为争 39; 朝廷不忘将士 39; 之一念 —— 此念存,则边关固;此念亡,则金汤毁。34;
喜欢。
第497章 莫言帑藏皆私物,半是沙场血染红[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