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谢渊弯腰拾起一张从麻袋间散落的纸片,是镇刑司的竹纸符验,泛黄的纸面上用小楷写着 “天启二十八年冬,调昌平驿粮五百石至镇刑司”,落款处盖着 “镇刑司印” 的朱红方章,笔迹与昌平驿那张 “缓供” 字条如出一辙。他将符验举到雪光下细看,纸角还留着淡淡的墨痕,显然是同一人所书。“王林在诏狱里手镣脚铐,写不了字,定是有旧部替他传信,这字条与符验的笔迹,怕是出自李嵩的管家之手。”
孙瑾的目光扫过暗窖里的粮草,又落在谢渊手中的符验上,那朱红印章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晕。缇骑刚松开他一只手,他便猛地瘫在雪地里,双手插进积雪里,喉咙里发出呜咽:“我说…… 我说!是李嵩的管家王福,三日前夜里来的,骑着黑马,裹着灰披风,塞给我五十两银子和这字条……” 他浑身发抖,声音抖得不成调,“他说王大人在诏狱里等着看大军断粮,只要撑到北元援军过黑风口,咱们的人里应外合,大军必退…… 还说事成后让我去通州当驿丞,不用再守这破驿站……” 话未说完,已被冻得说不出话,只剩牙齿打颤的脆响。
中军大帐的炭火烧得正旺,却暖不透帐内的寒气。萧桓握着笔,笔尖悬在给边军家眷的回信上,信纸是糙纸,上面写着 “朕已亲率大军北上,不日便至大同,勿念”,可 “勿念” 二字迟迟未落笔,笔尖在纸上悬着,抖出细小的墨点。
“报 —— 延庆驿捷报!” 谢渊的信使掀帘而入,寒气裹着雪粒扑进帐内,炭火星子猛地一跳。萧桓接过密报,展开时指腹蹭过孙瑾的供词,看到 “李嵩管家传信”“北元援军” 等字眼,指节猛地攥紧,信纸被捏出深深的褶皱。“李嵩倒是对王林忠心耿耿。” 他冷笑一声,将信纸狠狠揉成一团,砸在案上,纸团滚到舆图边,沾了点墨迹,“传朕旨意:镇刑司旧部李嵩革职下狱,查抄家产,所有往来书信、账册一律封存;与他勾结的驿丞,不必押回京,全部戴枷随军,让他们亲眼看看大军如何破北元,如何清奸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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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全捧着暖炉进来,见萧桓脸色铁青,低声道:“陛下息怒,刚收到昌平驿外传来的消息 —— 沿途百姓听闻驿站扣粮,自发推着独轮车来送粮,有老丈揣着自家晒的干菜,妇人抱着刚蒸的窝头,说‘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 他话音刚落,帐外传来隐约的欢呼,夹杂着 “陛下万岁”“大军必胜” 的喊声。
萧桓走到帐口,撩开帆布帘。雪地里挤满了百姓,老的拄着拐杖,小的被背在背上,独轮车上堆着麻袋,有的装着糙米,有的盛着窝头,热气从麻袋缝隙里冒出来,混着雪雾凝成白汽。一个扎围裙的妇人正往士兵怀里塞窝头,红着眼眶说:“我男人在大同卫,你们多杀几个北元,替他报仇!” 士兵捧着还热乎的窝头,眼眶也红了。萧桓望着这一幕,鼻子忽然一酸,眼眶发热 —— 这些百姓,才是大吴真正的根基。
延庆驿的空地上,篝火堆得正旺,映着士兵们冻红的脸。谢渊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身后堆着刚从暗窖起获的粮草,麻袋上的 “军粮” 封条在火光中发亮。“各营领粮!” 他高声下令,缇骑解开麻袋,白花花的米粒滚进士兵的粮袋,有人抓起一把米凑到鼻尖闻,眼眶瞬间红了 —— 这是他们连日来第一次见到白米。
士兵们的欢呼声浪盖过风雪,谢渊抬手示意安静,从怀中取出那枚都察院印,铜印在火光中泛着冷光:“弟兄们都看到了,王林的旧部藏起粮草,想让咱们饿着肚子退军!可他们忘了 ——” 他高举铜印,声音穿透风雪,“大吴的根基不在镇刑司的暗账里,不在奸佞的阴谋里,在百姓的独轮车上,在你们的枪尖上!”
在咱们的枪尖上!” 士兵们齐声高呼,枪杆顿地的 “咚咚” 声震得雪地发颤。先锋营主将周骥大步上前,拔刀出鞘,寒光在火光照耀下一闪,刀尖直指北方黑风口的方向:“明日咱们就过妫水河,直抵宣府卫!让北元和这些内奸看看,断粮断不了咱们的士气,更挡不住大吴的铁骑!”
“杀北元!清奸佞!” 欢呼声再次炸响,惊得驿边老树上的寒鸦扑棱棱飞起,在雪夜中划出几道黑影,很快被漫天风雪吞没。
诏狱的石壁渗着水珠,蛛网在墙角结得密密麻麻。王林背靠着潮湿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囚服上的霉斑沾了不少尘土。狱卒端来的晚饭还放在角落,糙米和咸菜一动未动,他只是盯着那蛛网,看着一只蜘蛛正费力地修补被风吹破的网。
“报 ——” 狱卒隔着牢门喊道,声音带着幸灾乐祸,“延庆驿的孙瑾被抓了,暗窖里的粮草全被起获,李嵩也下狱了,您老的算盘全落空了!”
王林的肩膀猛地一颤,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拳。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发出 “嗬嗬” 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连…… 连驿站都保不住…… 李嵩这个废物……” 他抬手想捶墙,却没了力气,手重重落在地上,指尖抠着石缝里的泥。
到了深夜,诏狱里只剩滴水声。王林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身子蜷缩成一团,一口血猛地从嘴里喷出,溅在潮湿的地面上,像绽开一朵暗红色的花。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颤抖着打开,里面是一缕干枯的头发 —— 那是他早逝的儿子留下的。当年为了给儿子买个国子监监生的名额,他第一次伸手贪了军粮,后来就像这蛛网,越缠越紧,再也脱不了身。“悔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最终被黑暗吞没。
次日清晨,雪停了,朝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给雪原镀上一层金辉。亲征大军踏着半融的雪水出发,马蹄踩在冰面上,发出 “咯吱” 的脆响。沿途百姓站在道旁相送,有的递来热汤,有的塞给士兵暖手的棉絮,孩子们举着木枪跟在队伍后跑,红布条在风中飘得欢快。
谢渊策马护在粮车旁,青袍下摆扫过雪水,溅起细小的水花。他回头望去,玄夜卫缇骑押着戴枷的驿卒跟在队尾,孙瑾、赵忠等人低着头,枷板在雪地里拖出浅浅的痕迹。远处,周骥的先锋营已渡过妫水河,旗帜在晨雾中隐约可见,宣府卫的城楼轮廓越来越清晰。
“沈炼。” 谢渊勒住马缰,目光投向西北方的黑风口,那里的晨雾格外浓重,“王林的暗绊断了,但真正的硬仗要来了。”
沈炼策马跟上,按紧腰间的弯刀,玄色披风在风中展开:“玄夜卫的暗哨已传回消息,黑风口的雪地上有大量马蹄印,北元的伏兵应该就在那里设了埋伏,还留了几个‘带路的内奸,想引咱们进峡谷。”
朝阳越升越高,将大军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长,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锋芒直指远方的阴霾。谢渊握紧怀中的都察院印,冰凉的铜质让他心头更定 —— 无论是藏在暗处的内奸,还是风雪里的伏兵,这一次,都休想挡住亲征的脚步。
片尾
王林旧部策划的驿站断粮计被谢渊识破,玄夜卫接管沿途驿站,起获私藏粮草,李嵩等镇刑司旧党落网,军心因百姓送粮而更振。萧桓借此事肃清驿路奸佞,亲征大军粮道畅通,直抵宣府卫。诏狱中的王林彻底绝望,北元的伏兵却在黑风口集结,一场明暗交织的大战即将打响,而亲征路上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卷尾
《大吴史?德佑实录》 载:“二十九年十二月初一,亲征大军至昌平驿,遇‘粮草缓供,驿丞赵忠私藏军粮,玄夜卫搜出王林旧部传信。谢渊率军查延庆驿,起获暗窖粮草两千石,驿丞孙瑾供出李嵩指使。帝怒,革李嵩职,押驿丞十二人随军,令玄夜卫接管沿途驿站,百姓自发送粮,军威复振。
论曰:‘王林暗绊非小谋,实欲断军粮乱军心。其能得逞,因镇刑司旧部遍布驿路,官官相护成积弊。萧桓速令玄夜卫接管,借百姓送粮鼓士气,既破奸谋,又收民心,一举两得。亲征之难,不仅在敌寇之强,更在内部之腐,此役显‘清内奸即强外军之理。
(十二月初二,大军抵宣府卫,边军哨骑来报,北元主力已至黑风口,距大军仅五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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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2章 奸谋未料天罗密,忠胆先将鼠迹稽[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