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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硬迟缓的模样判若两人——看来于颂所言不虚,他的身子骨确实硬朗多了。
     待他看清来人是我,浑浊的眼睛陡然一亮,惊愕瞬间化为满脸的惊喜:“哎呀,哎呀!我说今儿个早晨怎么听着喜鹊叫喳喳,原来是有贵客临门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趿拉鞋子下地。
     我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一步搀住他的胳膊:“您老现在能下地走动了?”
     他咧开嘴,笑容里满是感激:“大恩人呐!我原想着这把老骨头就交代了,做梦也没想到还能有今天……这都是托了您的福啊!”
     我赶忙说:“老哥言重了,这是你自己的福报,对我来说也就是举手之劳。”
     他趿拉上鞋,执意要在我面前证明病情好转,走了两步,确实比之前强多了。
     我扶他在桌前坐下,摆好菜和酒。他那原本浑浊的眼神里,立刻闪出异样的光来——那是对酒最深的挚爱才有的光芒。
     几杯酒下肚,他话也多了起来,与我越发亲近:“你喊我老哥,辈分不对。你得叫我一声岳父才对。”
     我浑身一震!没想到其貌不扬的他,竟早已洞悉一切。饶是我脸皮再厚,此刻也禁不住耳根发烫。
     见我沉默不语,他长长叹了口气:“你是个大领导,又对我有恩,有些话……我本不该说。可身为长辈,有些话我又必须得说两句。你不会嫌我这老头子絮叨吧?”
     我定了定神:“您有什么教诲,请尽管直言,我洗耳恭听。”
     他放下酒杯,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盛满了化不开的哀伤:“我年轻时……可不是这副酒鬼模样。虽说不上有多大能耐,可在三村五巷里,也是个本本分分、侍弄庄稼的好把式。日子虽不富裕,可也踏实,算得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我打量着眼前这位被彭家姐妹深为不齿的父亲,原来,他也曾是个勤恳踏实的庄稼汉。
     这与我先入为主的印象截然相反,我不由得对他的故事愈发好奇:“那是什么让您……喜欢上了酒?”
     他慨然长叹:“说来话长呀。” 端起酒杯,仰头灌了个干净,才道:“爹娘走得早。娘咽气那会儿,攥着我的手,说一定得把弟弟照顾好,她才能闭眼。那年,我才十六,老二才十四。我就……既当哥又当爹娘……”
     他自顾自斟满一杯,许是情绪激动,端杯的手微微发颤,但依然稳稳地送入口中,一滴未洒。
     我顺势问道:“您只有兄弟二人?”
     他眼皮微抬,瞥了我一下:“是呀。可就这个弟弟,生生把我们一家子的人生……给翻了个个儿。”
     我夹了块鸡肉放进他面前的塑料碟里:“后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并未被我的举动打断思绪,兀自沉浸其中:“等我成了家,孩子她娘对老二也是掏心窝子地好。吃的、喝的、穿的,都紧着他来。还供他念完了师范,回到镇上当上了小学老师。那时候,我这当哥的脸上有光啊,总算……没辜负爹娘临终的托付。”
     我能想象,一个哥哥历经艰辛,终于将弟弟培养成受人尊敬的教师时,那份沉甸甸的欣慰与骄傲。
     他的话音却陡然一沉:“可我这个弟弟,人机灵,嘴皮子也溜,又端上了公家的饭碗。照理说,讨个老婆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我点头附和:“是啊,那个年代,当老师可是份体面差事,成家立业应当不难。”
     他的神情骤然激动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可这畜生!任谁给他提亲都看不上眼!我起先只当他年纪轻,心性不定。谁曾想……嗨!” 最后那一声“嗨”,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愤懑与痛心。
     话到此处,再看他那扭曲的神情、颤抖的声调,我的心里已隐隐猜出了七八分。但我强压着话头,不敢打断,只屏息凝神,做一个沉默的听者。
     他又给自己斟满一杯,猛地灌下。烈酒呛入喉管,引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身子都在抖。我连忙伸手,在他佝偻的背上轻轻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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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声渐歇,他憋得满面紫胀,喘息未定,那浑浊的眼里却燃着骇人的怒火。牙关紧咬,迸出话来:“我会点瓦匠手艺,常出村接点零活,挣几个钱贴补家用。记得……是那年夏天,活儿干到一半,天像漏了似的泼下大雨。没法子,只好收了工。我蹬着那辆破自行车,紧赶慢赶往家走·..…”
     他喘着粗气,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后半句:“……等我推开家门…··正撞见我那个.………该死的婆娘!和我那畜生不如的弟弟!滚在一处!”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嘶吼出来的,带着刻骨的羞愤与绝望。
     即便心头早有揣测,可那不堪的画面真真切切撞入脑海时,仍如一道惊雷劈下!我下意识倒抽一口冷气,脊背窜起一阵寒意,汗毛根根倒竖,失声问道:“您……动手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极力压制着那股翻腾的怒火,最终只是缓缓摇头,声音嘶哑:“一个……是给我生了两个娃的女人,一个……是我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我……我……” 话未说完,一行浑浊的老泪已滚过沟壑纵横的脸颊,这个饱经风霜的汉子,竟像个孩子般呜咽出声,那哭声里浸满了无法言说的痛楚与屈辱。
     压抑的哭声在狭小的屋里回荡了许久,才渐渐低微下去。他猛地抬手,用粗糙的袖口狠狠抹了把脸,再抬起头时,嘴角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纹:“咳……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灌了几杯黄汤,倒跟你絮叨起这些陈年烂谷子,真不该……”
     我心念电转——这哪里仅仅是酒后失言?他分明是在用自己那血淋淋的、不堪回首的过往,给我敲一记沉甸甸的警钟。
     我耳边立即响起和他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酒后说过的两句话——“自古,奸情出人命啊。”、“命啊!都是命啊!老彭家祖坟的风水……怕是真选错了地方……逃不出这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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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九、讳莫如深(八)[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