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妙这里做菜,厨房里那卢文鸣却是在吃炊饼。
他和组内几个学生是昨日才回来,忙到半夜睡下,今天得了半天休息,方才在厨房找吃的,分明已经闻到那鸭肉香味越来越浓,人却是有些木的。
他嚼了几口炊饼,食不知味站在原地,本来还在出神,因吃得噎挺,到底难咽,倒是有些醒过神来,正要找水就是听得边上黄、李两个阿婆一人收拾鸭肠,一人洗菜,嘴巴空着,就要找话聊,说的自然是回去如何才能多多叫人从乡下出来应役的事。
一人道:“俺娘家那边好说,才收了信,都遭了灾,又不晓得后头事,不好抢种,只要提一嘴,多半就肯来了,就俺那女儿跟女婿两个各村各乡去跑,多半要费些唇舌!”
那李婆婆却道:“我儿子那边的事我操心也无用,还不晓得人在哪里,回来没有,就算回来了,到时候随他得多少,我自己总是要回乡下搂一把的——若能叫个几十上百人,得个一吊钱,能给我那媳妇去镇上寻个好大夫捡药了。”
黄阿婆便道:“你倒疼媳妇,经年常见婆婆磋磨儿媳,等老了,儿媳又反过来磋磨动不了的婆婆,那儿子倒是死了一样,也不管媳妇,也不管娘——你这样,必定儿子是个好的!”
李婆婆推脱了几句,脸上却是乐滋滋模样,道:“旁的不行,也就勤力些,嘴巴会哄人,一下子哄我这个老娘,一下子哄媳妇!”
但她说到这里,却是一顿,复又道:“老姊妹,我说这个话,你听着多半要笑,其实就算没有这个钱,我也愿意跑这么一趟!”
那黄阿婆有些吃惊地转头去看她。
李婆婆就道:“我看这些个秀才公,都是做事的样子,你才来,想是不知道,我昨晚吃了饭,听得他们走在路上都在说什么水深、水径、水道的,虽不懂里头意思,却也看得出来都是用心的。”
“要是真能把水引去那个什么王景河里,他们管好了,咱们那边也得利,只是日后不要年年发大水,白送一点力气我也顶顶高兴,不然水这么个涨法,日子咋个过嘛……”
那黄阿婆也沉默了下,道:“其余倒没什么,就怕没用。”
李阿婆道:“说不准这回有用了咧——你看那后生,昨晚我嫌憋闷,起来开窗,就见他那屋子里还亮着灯,在干活哩!都这样老成干事人,我指定是要给搭把手的,也不过顺道的事,实在不行,也就不行呗,要是行了,那岂不是烧高香都烧不来的!”
她一边说,一边却是悄悄对着站着的卢文鸣指了指。
屋里生火炒菜,杂声不断,两人又都上了年纪,对话时候,难免嗓音大些,自以为说的是老姊妹悄悄话,实际上连家里六岁的小孙孙竟是还尿床这样的事都说得铿锵有力,满屋子听得到,更何况如此明目张胆的指指点点。
卢文鸣举着炊饼,一时连水都不敢找了。
而那黄阿婆却是认真地抬头打量了他几眼,才道:“是了,这个一看就是个靠得住的,要是衙门里头全是这样干活的人,说不得那河水早就治好了!”
说完,又道:“唉,可惜是个干活干傻的,吃冷炊饼都不晓得搭水。”
语毕,她却是把一手的水甩了甩,在衣服下摆擦了两下,给卢文鸣倒了碗水过去,好心叫道:“秀才公,喝水呀,这炊饼干了噎嗓子哩!”
卢文鸣急忙接过,嘴巴嚅嗫几下,才干巴巴道谢,正好此时外头来了驿卒回话,说是韩砺等人回来了,他就借口有事,把那水咕嘟咕嘟几口喝完,抓了炊饼就往外跑。
他年纪最大,一向行事沉稳,少有跑得这样快的。
等到了外头,果然正跟进门的韩砺碰上。
他上前几步,叫了一声“韩领头”。
韩砺定步,也叫了他一声,又问来意。
卢文鸣道:“今次去卫州,韩领头点了好几个人,不知能不能加我一个?”
韩砺道:“卢兄才从下头县乡回来,正该休整一下,况且后头还有测绘之事,我此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返,还得卢兄多费一点心,不如留在城中吧?”
卢文鸣从前从未违背过韩砺交代,这一回却是难得地摇了摇头,再不犹豫,道:“我原有些没脸说,只眼下这情况,脸不脸的,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我有个学中同窗,一间寝舍,一个学斋读了十一二年书,交情深得很,前年调到卫州,正在汲县做县丞。”
“昨晚听那李婆婆说来的路,我就觉得耳熟,半夜回去翻了舆图,却原来这一路从卫州过来,要经过他在的汲县。”
“不管运人也好、运粮也罢,若能有个当地人帮着盯看着,好过自己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我若跟了去,能找到人固然好,找不到人,也能当个人使!”
卢文鸣既开了口,就越说越顺。
韩砺听出他话里有所遮掩,但并不多问,只点头道:“卢兄既是考虑清楚了,就先去收拾东西,下午一道出发吧。”
得了这一句话,卢文鸣一口应了,再不迟疑,转身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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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开了房门,见到里头桌上摊开的舆图,他走近几步,看了看上头各县名字,最后才盯着“汲县”二字,叹了口气。
昨晚就已经知道了同窗在汲县,可直到刚刚,他才终于下定决心跟韩砺把话说清楚,其中自然另有缘故。
同窗、同寝,那一位还比自己小五六岁。
自己先前一直学问比他做得好,还教带他学,为其解惑,等到进了州学,明明好像学问上的水准跟以往并无太多区别,可不知道为什么,卢文鸣这三个字总是得不到考官赏识。
与此同时,友人却是在同样蹉跎多年后,某一回,突然一举得官。
卢文鸣虽为其高兴,但心中怎可能没有酸楚。
后来他屡试屡败,沦落到给旁人做幕僚,因觉丢脸,又觉得跟往日朋友比对起来,实在心酸,更怕说话错了,叫对方以为自己想讨要什么,索性就算收了信也少回了,只一年回个一两封,还都是泛泛之言,少涉家事。
挖通王景河,卢文鸣是从头跟到尾的,到了现在,完全是自己在给自己干活的心理,很想要成事,以至于昨晚得了消息,一直翻来覆去,到底有点豁不出去脸面,直到方才给那黄阿婆一碗水送到手上,终于狠下心来。
——那韩砺如此信用自己,另外的一个两个老妪都这样肯出力,他卢文鸣若还还藏着掖着,又算什么?
此时此刻,看到桌上舆图,也不知道是不是下定了决心,他整个人反而轻松下来。
而厨房里,宋妙全然还不知道卢文鸣为什么匆匆离去,更不知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 顺风[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