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这有着长发的圆脸,一边和财娃紧密无间地配合着拖拽一团团总算理出半个头绪的红薯秧,一边还红着小脸,拿酸酸甜甜的小声音和财娃说话。
“嗯。”财娃还沉浸在方才的唐突里无法自拔,只能随口应着,手下用力,将那死沉死沉的红薯秧子的重量都更多地加在自己身上。这甜甜的声音,这美丽的圆脸,这长长的头发辫子,总让财娃有些魂不守舍地心跳不止。
“老师,你什么时候开始给我们上课啊?总这样天天在地里干庄稼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上学就应该大声念书啊,好好写字,老没有读书声像什么校园?”长发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追问。
“……”说到念书,财娃就很有些语迟。这事——唉,到学校上班几天了?三天,四天……还没有正儿八经上过一节课呢。不是财娃不想上课,既然支书垂青,亲自到家里去请,在这天高皇帝远的乡下,支书的脸面可是比皇帝先生拿着八抬大轿光光彩彩地到家里请你都光宗耀祖的荣耀啊,自己还能不珍惜吗?好好坏坏命运注定了要成为这站立三尺讲台的教书匠,上课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了。只是,有上课的时间吗?上班的头几天,帮一生产队抢挖抢运了几十亩红薯,接着,又帮四生产队肩扛人驮地运了两天土粪,还没有喘过一口气来,又上赶着帮大队部收拾漏雨的几间房子……今天,好不容易逮个难得的大晴天,二小队的红薯秧又不请自来了。脚后跟砸脚后跟的庄稼活都挤满了上课的时间,还有上课的余地吗?而且,这样忙东忙西干着庄稼活的时候,他的那些学生可是面露饥饿的菜色,小肚皮都饿得前后皮绝对可以称为相交线了。
还有,财娃有个难言的心病,教科书的大部分黑字白字,财娃虽然大多认得,可是他们这样那样凑在一起,又代表些什么意思呢?财娃心里总没有个谱系,在讲给学生们知悉之前,自己总得弄个明明白白吧。立志下苦功的财娃却总是碰到不大不小的难题,参考书是没有的,前任留下的备课本是没有的——据说被前任拎回去擦孙子的大便了。唯一有些把握的教具,就是和学生一样一样的教科书,连本正音的字典都是奢侈之物。后来,还是无计可施的财娃厚着脸皮找了他的顶头上司陈主任。
“唉,你这个小同志真麻烦,对付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娃娃还用得着这么上心,顺嘴胡诌个意思就行了。他们家长送他们到学校,也不图认识多少个字,只想着在学校养两年个子,等到能够掂得起锄把的时候,一样到生产队挣工分去。你说你搁这儿劳神费力地较真,这个字怎么念,那个词什么意思,他们知道你的辛苦吗?照我说,你胡乱对付他们一下,招呼着别让他们在课堂上打破头,这就是你莫大的功劳了!这学校什么时候出过人才,蠢材倒是辈出!”陈主任一边满腹牢骚地在一通杂乱的故纸堆里挑挑又拣拣,翻翻又看看,一边很不耐烦地絮絮叨叨。
财娃只有赔着笑脸在旁边憨笑的份儿,想要自己伸手去找,可是陈主任一直不开口,自己如何敢造次。财爹向来最敬佩这些带字的纸片,还在财娃当学生的那些岁月,明明财娃已经在单薄的草纸两面天格地头早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只怕连个蚊子都没有地方落脚了。等到财娃大度地将这无用的废纸送给财爹擦包的时候,财爹哆哆嗦嗦着双手接过,还不相信地一个劲反问:“娃呀,这真不能用,上面可好多的字呀!我还是用坷垃擦着比较舒服些!”如果财爹有幸参观参观陈主任这间满当当全盛着的都是带字的大小书籍,只要一眼,财爹还不睁眼惊呼:“我的老天!世上还有忒多的书!该多少字呀!”
好不容易忙得虚汗淋漓的陈主任才从灰尘迷漫的故纸堆里抬起头来,手里托着一本发黄发皱还打着卷儿的厚书。财爹瞧见了,还不赶紧顶礼膜拜啊:“啊,黄历啊!好厚的黄历啊!”在财娃成为学问之前的好多年月,财爹的眼里只有那本叫做黄历的书!
“啪啪!”陈主任并不忙着将这宝书传递给财娃,自己先用力举着在灰土土的墙壁上使劲拍打着封面上老厚老厚的浮灰——财爹瞧见了,又要着急慌忙地阻止了:“别介儿,别介儿,这是书啊,宝贝啊,怎么能这么大力摔打呢!”
“给!学校能够找到的资料就这些了,能用不能用就看你的造化了!”不耐烦的陈主任啪地将那本厚书摞在财娃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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