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贪财慕势之徒,真正如舟师道长这般一尘未染的得道真人,当真是世所罕有。
舟师道:道士也是人,也要吃穿行住,只是欲望比常人更少而已。
赵德才道:嗯,这也是恩师常和我说的,得道即是放下,修炼即是放下一切,年轻不懂放下,懂时已年近古稀,哎。
舟师道:得道便是得到,即已得到,又何谈放下?其实道本身并无尺度标准,或者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道的尺度标准。君王之道在于平衡,能够将权臣贵胄为我所用,安了天下,乐了百姓,则君王得道。权臣之道在于社稷,能够上不媚君王,中不结私党,下不欺黎民,始终将兴国富民为己任,先忧而后乐,则权臣得道。黎民之道在于修身,明辨是非,甄别黑白,谨慎抉择,稳重行事,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则黎民得道。道很小,小到一句道法自然便说清了,但道又很大,大到数千年来,并没有人能真正说清楚。
赵德才点头道:道长针对不同身份地位的人分别解说不同的道,表面上虽有区别,实则包涵了道的阴阳、动静、无有之意,进而明确了我无为而道无所不为之深意,真是深入浅出,令在下耳目一新,清晰明了,钦佩万分啊。
舟师又叹道:哎,其实修道之人不计其数,可得道之人又有几个呢?
赵德才道:道长必能得道。
舟师道:你说我得道,那我且问你,我之道是何得道?
赵德才想了想道:修为高深,心若明镜,一尘不染,不落俗世。
舟师摇头道:并非如此。修为高深与否非你我裁决,心若明镜与否非你我望见。我迎你入观,收你财帛,更谈不上一尘不染,不落俗世。如我这般身离俗世,独处高山,才能静心修炼,比起那些虽六根接触六尘境界,眼见色、耳闻声、鼻嗅香、舌尝味,却没有分别、没有执着、没有起心、没有动念的人可差得太远了,那些人未也必得道,更何况我呢?
赵德才又道:我看道长眉宇间有紫气金光,行走时若仙风道骨,想必虽不下百岁高龄,但仍身心康健,精神抖擞,是否道长得道之证?
舟师问道:说起年岁,你可知蜀中有一道一僧的传说?
赵德才抱拳道:愿闻其详。
舟师道:昔篯铿生于蜀地,先秦道家先驱之一,虚八百余岁,按夏朝小花甲计岁法,六十日为一岁,合今时一岁为三百六十五日,也有足足一百三十余岁了,能调鼎进雉羹于尧,尧封之彭城,故称彭祖,只因善养生,就能说彭祖得道吗?一千余岁的宝掌和尚在天竺游历五百年,后从云南入四川,经五台山至普陀山,分别礼拜普贤,文殊,观音等三位菩萨,九百岁时遇到达摩祖师,方才开悟,宝掌和尚千余岁也未必算得上得道,更何况贫道呢?
赵德才叹道:看道长无所不通,定是遍阅天下名典要籍,又有博闻强记之力,因此满腹经纶,胸藏乾坤,著书立说,开宗立派。这海天观便是道长得道之证。
舟师摇头道:论读书,贫道比不过西汉时凿壁偷光的匡衡;论记性,贫道比不过三国时建安七子的王粲;论才学,贫道比不过西晋时坦腹晒书的郝隆;论成就,贫道比不过宋朝时算理炼化的沈括。此诸多名人名士也未能得道,又何况贫道呢?
赵德才想了想,又道:我看道长定是
藏了炼丹修仙的妙法,说不定哪个庚申之日,迷惑了三尸虫,便得道飞升了。
舟师哈哈大笑,反问道:张君房的谣言,你也相信?
赵德才问道:张君房之事难不成是谣言?
舟师笑而不语,抬腿坐到奔跑的马车上。
赵来贵向旁边挪了挪,问道:道长,张君房是谁?
舟师道:卖弄雕虫小技之人。
赵德才借机道:道长定比他道法高深。
舟师指着前方道:看,五彩祥云。
赵德才和赵来贵同望去,见前方数十丈外烟气升腾,缭绕弥漫,东西绵延,无边无际。
赵怀真探出头来,问道:在哪儿,在哪儿?
马车向着祥云奔行,越来越近,仿佛已是触手可及。
只见那稠密的红云似点了朱砂的雾气,滚滚升沉,云中好像圣殿神堂,宗坛王庙,一排排,一栋栋,万万千千,庄严肃穆,无数仙家魁星捧笏执策,进献祥瑞。
再看那浓厚的黄云似涂了鎏金的雾气,摇摇起伏,云中好像亭台楼阁,轩榭廊舫,一列列,一座座,万万千千,富丽堂皇,无数豪客贵族端玉携石,朝拜如意。
再看那朦胧的蓝云似錾了佛郎的雾气,滔滔飘摇,云中好像海洋江河,湖泊溪流,一片片,一条条,万万千千,碧波荡漾,无数龙鱼虾蟹含珍衔珠,翻跳禹门。
再看那隐约的青云似嵌了琉璃的雾气,凛凛巍峨,云中好像高山平川,丘陵深壑,一重重,一处处,万万千千,岿然崇峻,无数飞禽走兽叼宝噙精,环绕嘉谷。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穿过四色祥云,头顶是一片白色雾气。
赵德才等人看的目瞪口呆,不由得窒息难言,只道:妙哉,妙哉,美极了,妙极了,人间怎会有如此仙境一般美景。
赵来贵叹道:这是海市蜃楼吧。
舟师笑道:祥云本是百年难见,云中有景有物,如幻如真的,更是万里挑一,这四色齐聚,又分别有不同景色的祥云,更是凤毛麟角,几百万年也难出现一次,赵老爷实在是有福之人啊。
马车一路迎风而行,众人如沐春风,心旷神怡。
舟师道:出了白云,即是众位归途,我只能送到此处了。
赵来贵问道:道长,张君房是谁,你还没说呢。
舟师笑道:我劝你莫入歧途。
赵德才斜眼看了看赵来贵,赵来贵缩在一旁。舟师下了马车,赵德才让马车停下。
舟师道:一路向北,几日便可到灵州。
赵德才抱拳拱手道:多谢道长,望有生之年,在下还能回来向您讨教。
舟师笑道:道,其实并没有尺度标准,放下是道,拿起是道,经历是道,避世也是道。得道就是心灵澄澈,毫无执念,可是为了得道也是心中的执念,坚持自己的执念,也是一种得道。得道的人,立着是一棵树,倒下是一条路。平庸的人,活着是一把泥,死了是一抔土。
赵德才琢磨半晌,点点头道:多谢道长点拨,咱们后会有期。
舟师挥挥手,消失在白色祥云中。
赵德才等人上了马车,五驾马车前后向北而行。
赵来贵问道:老爷,张君房是谁?
赵德才道:道长说了,那是歧途,是雕虫小技。
赵来贵笑道:我们这些小百姓,哪会什么炼丹修仙,甲午丙丁啊,就是说来听听,长长见识而已。
赵德才道:也是,一般人的确不会这些阴阳方术,就算知道,也无妨。
赵来贵边赶车,边道:老爷快说。
赵德才道:张君房是宋朝的进士,在钱塘做县令。当时宋真宗崇尚道教,尽以秘阁所藏道教经书交付杭州,令戚纶等人校正,
戚纶推荐张君房主事,于是他便接触了极多的道家秘藏法典。所以在道教文化上,他的造诣可以说是极其深厚了,其中三尸虫对他影响最大。
赵怀真道:虫子有什么好看。
赵来贵正听着呢,笑道:少爷,少爷,让来贵听听。
赵怀真一巴掌打在赵来贵脑袋上,道:好好赶车。
赵来贵道:好嘞。
赵德才继续道:这三尸虫分别是上尸彭踞,中尸彭踬,下尸彭蹻。上尸居人头,令人多欲,懒惰;中尸居人腹,令人好食,恚怒;下尸居人足,令人好色,喜杀。若人修道登峰造极,恬淡无欲,神静性明,积聚众善,再斩杀三尸虫,便可飞升成仙,与日月同岁。
赵来贵听得津津有味,问道:怎么斩杀?
赵怀真一巴掌打在赵来贵后脑,道:不能杀。
赵来贵道:是是是,不能杀,不能杀。
赵德才又道:张君房认为这三尸虫是寄居人体的监察神,每到庚申日那天,三尸就会趁宿主熟睡时暂离人体,进入冥界,将宿主所作的事情一一禀报,而冥界则根据这些记录对宿主的安危做出裁定。于是,张君房开始尝试每当庚申日到来,就终日打坐诵经,绝不入睡,这样一来,寄生在他体内的三尸就无法离去,更无法回报冥界,而自己的作为也不会被记录在案,这最终将导致自己的名字从司命神的死籍上消去。与此同时,为了避免自己的怪异举动引起体内三尸的怀疑,他按照秘典的指导,依靠服食以鸣条茯苓为主的药物,来迷惑三尸虫。三十年里,张君房从未在庚申日内睡去,终于有一天,他突然在自己的弟子面前白日飞升,消失了踪影。
赵来贵听的呆若木鸡,忙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赵德才道:后来,在一个夜晚,张君房的一位弟子突然在梦境里见到了自己的师父,张君房告诉他,由于在迷惑三尸方面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自己还被派驻到他体内,充当那个名叫彭蹻的丑陋监督者。
赵来贵呵呵傻笑,不知该说什么。
赵怀真又一巴掌打在赵来贵脑袋上,道:赶车。
赵来贵道:是,少爷。
赵怀真突然来了尿意,再一巴掌打在赵来贵后脑勺上,道:停车,我要撒尿。
赵来贵捂着头,难为道:是,少爷。
赵怀真下了车,在路旁撒尿,还没撒完,又道:我要拉屎。
赵来贵弓着腰,道:是,少爷。又陪赵怀真去方便。
赵德才也叫众家丁都方便一下,顺便拿出干粮和水袋,补充体力。
时值午未,不知身在何处,赵德才环顾四周,除了冷风秃丘,别无人烟。又过了半晌,一大块乌云飘过,遮挡了太阳,更难辨西东。
赵来贵抱来赵怀真,又打湿一块白布给赵怀真擦脸擦手。
赵德才道:来贵,你带几个人去周围看看,有没有人家,询问此地是何处,距离灵州还有多远,顺便补充下饮水。
赵来贵道:好的,老爷,我这就去。说完带着几个人朝前方走去。
赵德才回头再看,天空并无白云,其他四色祥云也早已不见任何影踪,心道:这海天观上的舟山道长乃世外高人,今次得见,不枉此生,往后,一定再来寻他讨教。
过了半个时辰,赵来贵领了一个老樵夫来。
赵德才看这老樵夫也得七八十岁了,赶忙上前作揖道:老人家,在下赵德才,初到此处,不见人烟,敢问是什么地方,是否已出了乌斯藏啊?
老樵夫反问道:什么乌藏?
赵德才心道:这樵夫不知乌斯藏,那是我唐突了。又问道:老人家,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樵夫道:你说这里啊,这里是清水,刚才这个年轻人也问过我啊,这里是清
水啊,清水。
赵德才看了看赵来贵,赵来贵悄声道:我怕问错了,才带他来的。
老樵夫问道:年轻人,你不是说这边能砍柴吗?都是秃丘,哪来的树林啊?
赵德才让家丁拿来一锭黄金交给老樵夫,笑道:老人家,这个年轻人看您年岁太大,想帮帮您,不让您去干粗活,太累了。这不,让我给您拿点钱财,您带着回去添置点衣物,就别砍柴了。
老樵夫气道:哼,不砍柴,怎么烧火,你给我这石头疙瘩能当饭吃吗?一怒之下,把金子摔在了地上。
赵来贵刚想火,看赵德才伸手阻止,才没张口说话,弯腰拾起金子。
赵德才笑道:老人家,您别生气,我们啊,昨天确实在后面的山上遇到一个中年樵夫,扛着不少的柴火下山来着。
老樵夫一听有柴火,问道:是吗?昨天?在哪?
赵来贵道:就在那边山后。
老樵夫笑道:你这谎话精,那山我年轻时就去过,是悬崖峭壁,根本没树,哪来柴火。
赵来贵和赵德才互相看了看,心道:是我们说谎,还是你这老头说谎啊。
赵德才笑道:老人家,您可能年岁大了,记不清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们啊,昨天路经此地,在山上的海天观里借宿一夜,今早才下山。您看,此处只有一条路,我这几辆马车总不是假的吧。
赵来贵道:对,海天观,山下还有个石碑,叫什么天海。真是奇怪,山下叫天海,道观叫海天。
老樵夫听到天海,突然瞪大双眼道:对对对,对啊,对啊。
赵德才和赵来贵以为这老樵夫有病,都后悔了。
老樵夫道:那不是天海,是云海。
赵德才和赵来贵异口同声道:云海?
老樵夫道:我知道你们怎么来的了。
赵德才和赵来贵同时问道:怎么来的?
老樵夫道:从天上来的。
赵德才和赵来贵无奈的看看老樵夫。
老樵夫道:那年,我还不到二十岁,砍柴到此,累了一天,便在山上睡着了,我还做了个梦,梦到悬崖下是一片片云朵,各种色彩,无边无际,我就想啊,这么美,死在这儿都值得了,也不知哪来的胆量,就往下跳,结果被悬崖上的树杈挂住,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去,正这时,云里钻出个老道士,把我托到山上,告诉我,以后别来这里,不然会被淹死的。我醒了过来,心想,这个梦也太奇怪,我在山上,怎么可能被淹死。砍了柴就回家了,回到家,才感觉后背疼痛,照着河水一看,才现,后背满是早已凝固的血,原来那就是我做梦的时候被悬崖峭壁划伤的。
赵来贵咳咳笑道:老人家,你这故事真惊险。
老樵夫一巴掌打在赵来贵脑袋上,道:你这是不信?
赵来贵捂着头脸道:是,老爷,哦不,我信,老爷。
老樵夫看了看赵德才,赵德才的眼神里也满是怀疑。老樵夫抽出腰间的斧子丢在地上,解开上衣,袒胸露背,转身给众人看,果然后背满是疤痕,至少几十年的旧伤了。
赵德才道:在下信了,老人家,快穿上衣服,别着凉了。
一阵冷风吹过,赵家人浑身哆嗦起来。
赵怀真大叫道:我要回家,我们什么时候走啊,爷爷?
赵德才道:怀真,我们这就走。
赵来贵抱着赵怀真上了马车,又吩咐其他家丁上车,准备出。
赵德才道:老人家,您家在哪,我们送您回去。
老樵夫也不客气,直接坐到赵来贵旁边。
赵来贵不太情愿,看赵德才点头,又只得欣然接受。
赵德才问道:老人家,能否给我们指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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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gt 老樵夫反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赵德才道:灵州。
老樵夫道:哦,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你这马脚程不慢,三四天就到了。
赵德才谢过。
按老樵夫指引,众人出了清水县,一路坦途,第三日果然进了灵州城。
赵来贵给姚府送去姚家业的亲笔书信,并说明情况。
赵德才花了不少银两,雇佣了数十个年轻猎户分两拨人马,一队按照他们走过的路线,从灵州到袁锦旧居,另一队逆行他们的路线,从从清水到乌斯藏来回走了两趟,都没找到海天观。好在得知姚家业和袁青儿等人都很好,财物业都够用,便不再担忧。
可赵德才不死心,又分别和赵来贵,秋菊以及众家丁聊了,每个人都分明说在海天观住了一夜,并看到了那海市蜃楼般的彩色祥云,连赵怀真也说看到了。
赵德才心想:大人说假话,那可能是出于不同的目的,但是怀真绝无可能说假话。因此更坚定了要找海天观的决心。又把老樵夫所说的梦境翻来覆去琢磨了十几天,心道:无限风光在险峰,待春暖花开,再找人从悬崖上试一试。
这一日,赵德才叫人请来时运命,把自己从乌斯藏绕道海天观,并有幸看见了五彩祥云的事情一一说了,请时运命给看看,这次去准备出更高额的赏金雇佣更多的猎户去寻找,能不能找到那舟师道长。时运命正要卜卦,门外家丁报说庆王派人送书信来了。
赵德才赶忙去迎接,打开书信一看,是庆王临摹米芾的字体抄写的一诗:
风舞槐花落御沟,终南山色入城秋。
门门走马征兵急,公子笙歌醉玉楼。
来人问道:时运命可在赵老爷府上啊?
赵德才道:在,此时正在府上。
来人道:来人啊,把时运命给我抓起来,打入死牢。
赵德才问道:这是为何?
来人道:皇上殡天了。
赵德才惊道:哎呀,还真让时运命算准了。
惊闻金庸过世,心中苦闷,无处倾诉,故将本章节临时加了一段,金大侠好走!
古人不知高原反应,只道是瘴气之故,也正是这个原因,历朝历代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统一过西藏,即使是建国初期,高反也曾是阻碍土改的不小难题。
朝霞不出门,出自唐代《占雨》,作者不可考。
清水县是甘肃省天水的一个县。
(本章完)
第28章 患疫疠夜宿海天观 穿庆云白话求证道[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