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何建清说:“操,他标标准准是造假发的横财!你一人造假不说,还带动一村人造假!”
李先生不服,李先生说:“这我倒要问一问,何为真?何为假呢?”
张晓文带着一种探究的目光望着这个瘸子。
他甚至对他有了一点点欣赏。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搞出了一个造假村。村里的确是富了。
初进村时,他就看到了,村里铺的是水泥路,村街的两旁也都安上了路灯,村子中央矗着一个大水塔,房子几乎全都是新盖的,墙上都贴着一色的“马赛克”,看上去十分漂亮。而一家一家的门楣上,也都贴着特别烧制出来的瓷片,那些瓷片上的字也都是很有些寓意的,像什么“福如东海”、“吉祥如意”、“和气生财”之类。这真是个能人哪!
张晓文望着他,冷冷一笑,说:“你说呢?”
李先生绵绵地说:“我这个人好说实话。要叫我说,烟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毒害人的。那么,真的,就是真毒。假的,就是假毒。相比起来,是假毒好呢,还是真毒好呢?再说了,烟总归是一股烟,冒冒气而已。我这里真也罢假也罢,养了多少人呢。别的不说,光镇上的干部养多少?工商、税务又从我这里拿走多少?陈市长讲过……”
一听到“陈江”三个字,张晓文心想,正因为是陈江的点,所以我今天亲自来了。
就在这时,只见村外的柏油路上,先后开来了七、八辆车,有五辆竟然还鸣着警笛,呜呜地朝村里开来了!
李先生觉得是“救星”来了。不管是市里来的,还是县里来的,总可以替他说说话的。
于是,他抬起头,往村外望去。
张晓文也跟着扭头看了一眼,他也仅仅是看了一眼,重又把身子扭过来了,他挺身站在那里,背对着“呜呜”驶来的警车,心里说,我倒要看看,来的到底是谁?!
不料,那些车辆却在离他们有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先还有警笛呜呜响着,后来连警笛也不响了。
最先从车上下来的那个人,一只脚里一只脚外的,还大喉咙吆喝了一声:“老李,咋回事?!”可紧接着,又“猴”一下钻回去了!
就这样,那些匆匆赶来的人,连车都没下,就前车变后车,后车变前车,一辆一辆的顺原路退回去了。
不用说,他们的眼还是很尖的,他们都看见了张晓文,有他在那儿站着,谁还敢上前呢?!
张晓文冷冷一笑,说:“老李,你不简单哪,把政府的人都调来了。我看他谁敢干扰打假,为虎作伥!”
李先生勾下头去,脸上露出了很沉痛的样子。片刻,他又抬起头来,很温和地说:“张书记,我看这样吧。我知道市里也有难处。这样好不好,平紫县委、县政府的工资,我们包了……”
这一次,倒使张晓文大大地惊讶了,他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也敢这样说?!他心里说,疯了,这人八成是疯了!
没等他把话说完,张晓文微微一笑,指着他说:“县里的工资让你来发?国家公务人员的工资都让你来发?!那不是笑话么?”张晓文不想再跟他罗嗦了,他对何建清指示说:“严肃处理!”说完,就扭头朝他的车前走去。
李先生也有些讶然。他想这个人怎么这样呢?他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呢?我已经让这一步了,难道他还不满足?李先生是做过几年民办教师的,说起来也算是乡村里的“知识分子”,他觉得他应该做到仁至义尽。于是,他又一一地追上张晓文,说:“张书记,不要这样。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何必呢,如果闹下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张晓文站住了,他回过身来,尽量平静地说:“你威胁我?”
李先生绵绵地说:“我哪敢呢?我只不过是……”
张晓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严肃地对何建清说:“假烟,假商标,包括机器设备,统统给我收缴,一根线都不能留。另外,你给我狠狠地罚他,罚得他倾家荡产!”接着,张晓文径直上车去了。
李先生愣愣地站在那里,他心里说:这人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当张晓文开车回到县城的时候,已是夜半时分了。这一天,他的确是太累了,他想的是赶忙泡个澡,好好地睡一觉。
可是,当车开到大院门前时,却又被人拦住了。拦住他的竟还是何建清。
何建清惊慌失措地说:“张书记,出大事了!”
张晓文不高兴地说:“出什么大事了?”
何建清说:“有人扔我院里一个皮箱子……”
张晓文说:“这不是好事么?”
何建清说:“你猜那箱子里是啥?钱!一箱子钱。这不是毁我么?!”
张晓文淡淡地说:“那你慌什么?收起来不就是了。”
何建清说:“我敢收么?挖到身上都是布鳞哪!我提上箱子就上你这儿来了。这他妈肯定是那个李自明干的,这是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哪!”
张晓文说:“多少钱哪,把你吓成这样?”
何建清说:“一百万。”
张晓文笑
:“既然送来了,你就收下嘛。”
何建清灰着脸说:“张书记,这个事你可得做主啊!要不,到时候,我又成了……嗨呀,一晚上我接了多少电话,都是给那个李自明说情的。还有,陈市长也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说:小何,干得好哇,干得不赖。学会抄后路了。好好干吧……你听听,这话啥味吧。”
张晓文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故意装糊涂说:“陈江也来电话了?”
何建清叹口气说:“这一回我是里外不是人了。连陈市长都得罪了。”
张晓文看了何建清一眼,说:“那你的意思呢?”
何建清说:“那个李自明,是个磨动天。这还只是个开始,往下,动静会更大。
我听他村里人说,那李自明说了,无论花多少钱,都要把机器弄回去!还说……”
张晓文说:“我是问你的态度?”
何建清说:“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退是退不回去了,只有顶住。”
张晓文说:“对,你给我坚决顶住。”
何建清说:“张书记,我要你一句话,到时候,万一上边有人说话,你得支持我,你得做主。不然,我可顶不住,我头皮薄呀!”
张晓文说:“怕什么?有什么事往我身上推。这行了吧?”
何建清说:“那,这钱咋办呢?”
张晓文说:“钱照收。他送多少,你收多少。”
何建清惊道:“那、那、那……”
张晓文说:“你不是怕担责任么?跟我来吧。”
着,张晓文把何建清领到了办公室,当即叫来了市委办公室的值班秘书,让他又把钱箱打开,当众数了一遍,尔后指示说:“你记一下,这笔钱,以市委的名义,奖励武警支队五十万,另外那五十万奖励给烟草专卖局……”
到了这时,何建清头上的汗才下了。他松了口气,说:“张书记,那个李自明,听说他到省里活动去了,我还是有些担心……”
张晓文说:“让他跑吧,先观察他一段再说。我看他到底有多大能量。”
何建清说:“那好,我回了。”
当遭受到灭顶之灾的打击之后,面对众多的父老乡亲,做为村长的李先生只说了一句话,他长叹一声,说:“跑一跑吧。”
在乌紫,有些话语是很专业的。
比如,这个“跑一跑”,就是一种具有特指意义的专业术语。它的核心仍然是一个“活”字,这个“活”的前沿是动化的,是在运动之中求“活”,所以它才叫“跑一跑”。
“跑一跑”是一种普遍性的社会行为,是具有积极意义的生存动词,也可以说是失去希望之后的再努力,它泛指遇到了什么难事和关卡,就去找熟人、拉关系、走门路,尔后打通一道道关节。
这里边当然还包涵请客、送礼、行贿等内容,所以这个跑字是一个“足”字带上一个鼓鼓囊囊的“包”。人是要带着“包”跑的呀!
怎么跑呢?看来市里的关系是不行了,有一个张晓文在那儿戳着,谁还敢替他们说话呢。要跑也只有往上边跑了。跑,当然是先找一些熟地方,找一些早年“喂”出来的“窝”。
人情是什么?人情就是存款。你得不断地把钱存进去,尔后到了万一需要的时候,才可以取。这就跟钓鱼一样,先得用饵喂,喂熟了,才能下杆。
人当然比鱼更难“喂”,但李先生毕竟是李先生,这几年,他已经有了一个小本本了,那个小本本上记的名字就是他的联络图。于是他就带着这么一个联络图上路了。
李先生“跑”的第一站,是找了市长陈江。陈江跟他的关系自然是非比一般,两人已好到了称兄道弟的程度。这个假货“亿元村”,可以说是陈江一手扶持起来的。然而,当李先生去见陈江时,还是带了重礼的。
李先生给陈江带去的是一味“药引子”。那药的引子名叫娟子,天生一副狐媚坯子,人见人爱。
李先生是一个厚道人,临上路前,他又一次问了娟子。说:“闺女,你要是觉得屈,就别去了。”
娟子说:“叔,我去吧。我去。”
李先生勾下头去,沉默良久,说:“唉,娟子呀,你叔连累你了。”
娟子说:“叔,这是一村人的事。我也豁出去了。是好是歹我都不埋怨你。”
李先生说:“家里还缺些啥?你说。”
娟子说:“家里也就这样了,啥也不缺。这还多亏了叔。要不是叔领着干事,我爹的病也不会好。房也盖不起来,我俩哥也不会娶上媳妇。叔啊,啥也别说了,走吧。”
听了这话,瘸着一条腿的李先生摇摇地站起身来,对着娟子深深地施了一礼!娟子慌忙把他扶起,说:“叔,咱走吧。”
其实,李先生要送的不是娟子这个人,是娟子的舌头。娟子长得秀是不屑说的,但娟子有一个常人所不具备的特长,那就是她的舌头上的功夫。娟子的舌头比一般人的长,且灵巧如手,翻卷似蛇。
这功夫是娟子在无意之中练出来的。娟子从小就喜欢嗑瓜子,嗑瓜子一般都是用手捏着,放到嘴边上嗑,可唯独娟子嗑瓜子是不用手的。那时候,娟子家里穷,有一个时期,他爹曾跟人贩过一段瓜子。那时娟子常坐在屋里包瓜子。包瓜子时,手是不能停的,手一停,爹就骂。可娟子馋瓜子,于是她就练成了一种不用手嗑瓜子的绝活。就坐在屋子里,包着包着,只要爹一不注意,娟子头一勾,“滋溜”一下,舌头就伸出去了,一舔就是三个五个,开始时还在嘴里偷偷地涮,涮着涮着不知怎的就嗑开了。以后,她慢慢就嗑出巧了,只要舌头一涮,瓜子就卷到嘴里去了,这边嗑那边,瓜子皮一个个张着嘴儿从她嘴边排着队飞出来,想吐到什么地方就
地方。有一段娟子家的墙角里到处都是一堆一堆的0(气得一下子买了十包老鼠药!骂道:“这老鼠真成精了,连瓜子也会嗑!”那会儿,她爹贩瓜子赔得一塌糊涂,倒是成就了一个舌头!
后来,弯店成了“亿元村”,家里的日子好过了。娟子嗑瓜子的功夫自然又精进了一层。这几乎是一次质的飞跃,那舌头也仿佛有了灵性似的,吐出的瓜子皮不但能排成队,还能组成字和画,这样一来,她嗑瓜子的功夫就成了一个绝技!有一次,在烟摊上,她跟人打赌,不用手,嗑一斤瓜子,也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是这一次,刚好被李先生碰到了。
李先生慧眼识才,于是他灵机一动,就发明了一道菜,叫做“女儿涎”,称之为药膳,说是大补。这道“女儿涎”自然是不会轻易示人的。一旦弯店来了极其尊贵的客人,那么酒席上的最后一道菜就是“女儿涎”了。在乌紫市的干部群里,也只有陈江有幸吃过这道药膳。
这“女儿涎”自然是要娟子来做的,而且是面对着客人当场表演。上菜时,娟子穿一身开叉的中式旗袍(这也是李先生所理解的“中国特色”)款款地来到宴席上,先是要当着客人的面纯水净口,三遍后,含盐、含糖、含胡椒粉、含红枣、人参、杞等八样,嚼烂后吐出,尔后,再由两位姑娘款款而至,一个端着一盘瓜子,另一个捧一垫了白绒的红漆托盘,娟子就双手背后,身子微微前倾,樱口启处,只见舌尖翻飞,“啪、啪、啪……”一阵玉碎声,就有一行白籽徐徐落入一净盘之中!未了,在人们瞪眼、咂舌,连连叫好时,只见另一空托盘之中,早已跳出了一行由瓜子皮组成的黑体字:陈市长好!姑娘就托着那有字托盘让陈江亲自过目。
陈江高兴坏了,连声说:“绝了。绝了!”李先生就亲自布菜,先是给陈江布上一匙,说:“老陈,尝尝,这可是一味好药呀!”陈江在酒酣脸热之机,就不经意地乜斜了娟子一眼,笑着说:“药是好啊,要是有药引子‘配着一齐吃,岂不更妙?!哈哈,笑话,笑话。谢谢,谢谢。”
因为事关全村,所以,这一次,李先生是带着“药引子”去的。在市里,因为带着“药引子”,李先生自然不便到陈江家里去。
于是,就在“天一阁”定了一个高级雅间。把陈江请到饭店里来了。
陈江窝着一肚子的火,等他在“天一阁”坐定,听了李先生一番话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陈江的脸色先是由红变黄,黄了一阵又灰,尔后脸上的肉皮痉孪着动了几下,就黑下来了。一股浓浓的黑气罩在了他的脸上!这时候,就是再好的“药引子”他也无心消受了。于是,他抬起眼皮,脸上勉强挤出了几丝笑容,说:“让他们出去吧,咱哥俩说说话。”
李先生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摆了摆手,对娟子说:“你们去吧。”
待人退出去后,李先生欠起身,给陈江斟了一杯酒,说:“市长,药引子我给你带来了。”
陈江却一句话也不说,就在那儿干干地坐着。过了一会儿,他默默地说:“老李,罢手吧。”
李先生一怔,失声叫道:“陈市长……?”
陈江郑重地说:“制假贩假,也不是长法,早早晚晚也是会出事儿的……”
听他这么一说,李先生心里凉了半截,心想,人怎么说变就变呢?就急急地说:“陈市长,咱们村是你抓的点,张晓文这一手,可是对着你来的呀!”
陈江很冷静地说:“我知道。”
李先生长叹一声,说:“陈市长,早些年,咱们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咱那边土地贫瘠,穷哇,是弄啥啥不成。这些年,在你的扶持下,白手起家,成了亿元村‘,也算是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了。要说假,也不是咱一处假。说句不中听的话,要是真查究起来,我可以说全国没有一处不假!不管哪个地方,他多多少少都是有点假的。既然是处处都有假,为何仅查我一处?这不是报复是啥?话再说回来,那何为真何为假?烟这东西,不就是冒一股气么,气还有真有假?再说了,咱也不是非要贩假的,咱也想真,可那会儿咱没有本钱,又能干啥呢?到了这会儿,咱想真的时候,他又来打你的假,这不是存心不让人真么?陈市长,你那会儿有句话,我是非常赞成的……”
这时,陈江突然打断他说:“老李,这些年,我待你不薄吧?”
李先生立时回道:“不薄。”
陈江定定地看着他,说:“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不会把我去吧?”
李先生坐直了身子,说:“陈市长,你要是把我当人看,就把这句话收回去。我是这样的人么?说起来,我是个半残之躯,要不是陈市长,哪有我的今天?!不光是我,弯店的父老乡亲,都不会忘了你。你放心,就是天塌下来,我也决不会吐一个字!”
陈江沉默了片刻,重重地拍了他两下,说:“老李,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李先生说:“陈市长,事到了这一步,你看,有解还是无解?”
陈江说:“你既然来了,我就不能不管。现在,我给你谈三点意见。第一,立即罢手。假烟是不能再做了。往下看事态的发展,假如有了转机,就赶快把设备转手卖掉,利用卖机器的钱,转行干些合理合法的营生,到那时,我保证你还能东山再起……”
李先生插言道:“不是不想转行。咱那些机器设备,价值上亿元。头前南方有个买主,出价到五千万,觉得太亏,没有谈下来……”
第594章 出重手[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