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两军相距一箭之地,谢尚抬手示意大军停止前进,他在马上高呼:“前面可是张将军吗?”
“正是,你是谢尚吧?”前方一名年轻将领问道。
哼,连个称谓都没有,直呼名字,未经教化,低俗无礼,谢尚心下不悦。
“张将军辛苦,大晋王师已到,请带我入许昌。”谢尚忍住怒气,拱了拱手道。
“哈哈哈……”张遇在马上大笑道:“我本来是想要举许昌、洛阳之地归降大晋,但就是你,”说着,顿了顿,张遇拔高了声调又喊道:“你让我改了主意,我立如此之不世功勋,你半月多来,非但没有请旨封赏,连慰劳都没有,请回吧,不要再打许昌主意了。”
这句话就像晴空霹雳般击中了谢尚的大脑,他眼前一黑,在马上踉跄了一下,险一险没摔下来。
张遇反水了!
要知道十万大军,这是东晋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北伐,举国沸腾,人尽皆知,耗钱粮无数,皆因张遇的一纸降书,若是化为泡影,颜面何存?罪责谁当?
谢尚定了定神怒道:“张遇,你可想好了?出尔反尔,不怕朝廷大军荡平许昌,百姓遭——”
张遇朗声打断他的话,“放马过来便是,大晋有你们这种傲慢自大之人,不降也罢!”
到这里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讲君臣纲纪,讲老庄道学是谢尚拿手的,他能讲十二时辰。
但很明显,张遇是不会听这些的。
谢尚在马上转身看向蔡裔。
蔡裔会意,两腿一夹胯下花斑马,挺枪向张遇杀去,手下晋军也呐喊着潮水般杀奔诫桥边的敌军。
张遇也不含糊,手中双股剑举向空中,隆隆战鼓声响起,麾下五千余名骑兵在他的带领下迎向了蔡裔。
一时间,金戈交鸣,人仰马翻,双方在颖水南岸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晋军胜在人多,张遇军胜在是骑兵,冲击力强,一时间也是难分胜负。
谢尚在一群亲兵卫队的簇拥下,立于后方一高处,忧心忡忡地看着战场,他倒不是担心将士们的伤亡,而是担心自己回去如何交差,如何辩驳弹劾应对,这奇功一件怎么就变成了大罪一桩。
这时,忽听西北方向号角声大作,沉思中的谢尚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定睛望去。
颖水上游尘土大作,影影绰绰有大队骑兵杀来,谢尚大惊,心道张遇这是还有伏兵?不会吧,他哪来的这么多人马?
正犹豫不决是战,还是撤?兀自拿不定主意。
战场上捕捉战机是瞬间的事,但见西北方向骑兵越来越近,身边有幕僚惊呼了一声,“是氐人部队!”
谢尚眯眼看清,只见骑兵队伍的旗帜已渐渐清晰起来,上面分明写的是一个斗大的“秦”字!
再看骑兵头戴氐人特有的帻冠,这是一种皮质的硬帽,身上套着铁质筒袖铠,胯下马匹披着皮质马铠,高桥的马鞍使得战士们看起来高大威猛,他们每人肩上挎着一支马槊,马槊后部的枪镦都插在马镫边缘的了事环上,以节省体力。
心中暗道不好,张遇这厮投降苻健了!
铺天盖地的氐人骑兵有如虎入狼群般杀进晋军步兵阵地,其中一彪人马杀开一条血路,直奔蔡裔而去。
谢尚看着这彪人马的大旗上书“征虏将军苻”五个大字,忙问身边幕僚:“氐奴的征虏将军是谁?”
“禀安西将军,是苻雄。”
“哦……”
“安西将军,我们要不要撤?”
“先不忙,蔡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看他如何斩了苻雄,扭转局面!”谢尚心道,如果撤了,我回去就可能下狱。
“苻雄是氐人中最能打的……不好,安西将军,有一队骑兵向中军杀来!”幕僚说着,手指向远方。
“快……快组织弓箭手,放箭!”谢尚也看见了,慌忙下令道。
中军一阵战鼓声响起,漫天的箭雨射向了杀奔而来的秦军。
只见秦军骑兵纷纷落马,尸体和战马交织,混乱场面一度阻碍了秦军的进攻速度。
但他们久经战阵,前赴后继,稍一停滞后,关中铁骑踏着前军尸体,继续向中军冲来,有位二十几岁年轻将军威风凛凛,头盔是插着一支长长的彩色翎羽,显得格外夺目。
他挥刀冲在最前面,身后有面大旗上书“扬武将军苻”。
幕僚对谢尚道:“这是苻健的侄子,扬武将军苻菁,勇力超群,要不我们还是避一避吧。”
谢尚大怒,拔出佩剑来喊道:“敢言退着,立斩之!”
刚喊完,队伍中有人喊道:“快看蔡将军!”
谢尚转头看向主战场,不由得脸色忽的煞白。
粗壮敦实的苻雄,右手高高仰起,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正是他眼中有万夫不当之勇的蔡裔!
一时间,氐人骑兵欢声雷动,震撼战场!
谢尚目瞪口呆,手中高举的剑也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左右察言观色,再次劝道:“安西将军,我们撤吧,再不撤来不及了!”
谢尚看着苻菁已经越杀越近了,大刀挥舞之处,晋军士兵让开中间,纷纷抱头鼠窜,从人海中杀出一条血路,离他所在土坡只有一箭之地了。
只好下令道:“撤!”
说罢,拨转马头,率先向土坡下奔去。
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锣声,战场上的晋军纷纷撤了下来,像大海退潮般向南落去。
尸体、兵器、旌旗、盾牌、辎重……散落一地,刚刚消散的哀鸣和剑影又在风中绽开,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
第8章 名士的北伐[2/2页]